魔鬼的温存(75)
柳真提到的关系破裂,对等到温家过往的生活里,就是刘娟和温良离婚的那天。
温演的心情一下子如同撞到冰山的船一般覆没,并非因为这已经过去许多年的离婚,而是因为脑袋里因为关键词而隐约浮现的、「不存在」的记忆。
明明印象里,不论是温良还是刘娟,都是洒脱且无所谓地解除了婚姻关系。
可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一闪而过温良在阳台抽烟,满脸愤恨的模样呢?
温演很确信,他从来没看到过不羁的温良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一闪而过的记忆里,那双与自己相像的眼睛里分明沉淀着深深的愤怒、恨意和痛苦,让温良看起来像是一簇正在静静燃烧的火焰。
……那画面实在太过真切。
简直像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一般。
“小演,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温演遏制不住那种颤抖的心情,下意识地抓住了柳真的手,问道:“我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为什么要和我爸离婚?”
“诶?”柳真显然会错了意,“小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戳你的伤心事的……”
“不是那个,我没有在怪你。”温演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畏惧即将被说出口的事实一般,“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太小了,直到现在我都以为他们离婚是性格不合。但是,总该有个导火索吧?导火索是什么……我并不了解。”
柳真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积蓄起的愁容,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因为,温先生他好像曾经用比较过激的手段挽留过娟儿,但娟儿没和我详说,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小演,你的印象里,对这件事有印象吗?”
“没有。”温演的脸色变得发白,“……其实,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怎么着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想来也是,那样的事情,为人父母,也不会想让孩子知道。”柳真深吸一口气,“小演,如果你深爱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爱你——或者说,和你之间的爱逐渐冷却,转而投向事业或是别的东西,意图离开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是个设问句,温演却听明白了柳真的意思。
他是温良的儿子。
这意味着,他的身上流着和温良相同的血,继承了这个男人的基因,性格的一部分也是父亲的延续。
即便孩子是父母的杂糅产物,他身上肯定会有更像刘娟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从外貌到性格,受到温良的影响更大。
假设凌存爱上了他,和他结婚,然后孕育孩子。但却在婚姻持续不到十年的时候,爱意冷却。就算没有喜欢上别人、只是想要离开他的话——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让温演感到窒息了。
永远得不到,和得到后再悲惨地失去,两者带来的痛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把他关起来就好了。』
“我会……把他关起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接受他就这样离开我,和我一刀两断,即使我更想目睹他的自由。”
温演缓慢地吐出足够使人恐惧到战栗的话语。
『爱是能够培养出来的东西。再不济还有斯德哥尔摩情结不是么?只要环境够绝望,再倨傲的人都会为了生存低头的。』
“那种事情不行啊……他不能放弃我,不能离开我。最极端的情况,我大概会把他关到重新爱上我为止吧。”
即便、只是个假设。
即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凌存没有爱上他,他也没有把凌存关起来的权力。
但是、但是。
光是思考一下那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就诱发了他强烈的不安感和焦躁心。
魔鬼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回荡着,和他吐露的话语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看,骑士先生,你明明这么想伤害他。』
“……所以,这或许也是温先生的答案吧。”
柳真忧心忡忡,即便知道现在的温良早就不是过去的温良了,刘娟也早已原谅了温良的过激行为,两人恢复成了友人关系,但还是真诚地担忧着温家的现状。
温演的脑袋则乱成了浆糊。
因为柳真提出的假设——这可怕的代际传递宛若一颗落入湖心的石头,激起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千层浪潮。
长时间同时人间蒸发的父母,只有阿姨的空荡客厅,爸爸偶尔会露出的灰蒙蒙的阴翳神情,还有妈妈脖颈处若有似无的淤青。
所有被有意无意忽视的细节,那些应该被铭记的碎片,都在此刻串成红线,将温良和刘娟处心积虑隐瞒,只为了给温演维持一个虚假的、到达了及格分童年的种种举措,都击落成满地尚带余温的灰烬。
可笑的基因啊,总会在这样奇怪的地方露出马脚。
所谓的「和平分手」「性格不合」只是粉饰太平,隐藏在幕布之下的,是无法被忽视的暴力与强迫。
……即便无论是温良,还是刘娟,都不想看见事态坠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他们离婚了。
把不幸扼杀在了摇篮时期。
『可是——』
『你的「欲」膨胀了整整十年,还能够和他们一样扼杀在萌芽期,及时止损吗?』
魔鬼拢住了温演的脖颈,如是柔声如蜜道。
*
那一天,柳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温演家的。
对方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床边,低头不语。无论自己怎样柔声关怀,都无法触动对方半分。那个瞬间,温演变成了黏稠如胶的一潭死水。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柳真打开灯,看向桌上尚未完成的扑克牌主题的陶瓷制品,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某一次温演在这里学习宝石工艺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这样说过:
『我啊,其实是个很恶趣味的人。小的时候无聊,总喜欢用扑克牌或者麻将块搭高塔。在搭到顶端之前,它如何坍塌歪斜,我都会耐心地一次一次重建,直到我成功搭成为止。但是,就在最上层建成的那一刻,我连完整的一眼都不会给它,而是用力挥手,一次性将它推倒,彻底毁掉。』
『那个瞬间,实在痛苦又畅快。』
『仿佛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短暂一刻的毁灭一般。』
第49章 污浊了的悲伤之中。(2)
*
“《代际传递经典案例分析》……可萱,你在看这么深奥的东西啊。”
二中的高三一班,打扮时髦的女同学歪头,好奇地凑到了梅可萱竖起阅读的书前。
“稍微想了解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梅可萱平静地回答道,“怎么了吗?”
暖色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丛和薄薄的玻璃,落在她深色的发丝之上,留下一连串亮色的光斑。
“没有没有!”
女同学看起来对梅可萱颇有好感——梅可萱抬头,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她是个Alpha。
“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心理学一听就很复杂,像我这样的笨蛋完全搞不懂呢。”
……该说是傻人有傻福么?
梅可萱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书页边缘划着,险些把手指割破了。
岌岌可危的指尖正泛着微妙的、但还不至于破裂的小疼痛,让她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性,将那些从内心喷薄而出的刻薄话语,硬生生地截断在喉咙处。
梅可萱讨厌和Alpha相处。
这群仿佛从出生开始就自带一层“高等”光环的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危险又充满冒犯意味的光。像是藏匿在高高的草丛间,紧盯羚羊,准备随时发动进攻的凶猛猫科动物那样。
她是Omega没错,但她不想被任何人狩猎。
“没什么了不起的。”梅可萱低下头,盯着蒋茉莉亲手给她做的书签,想要转移注意力,“……只是我很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