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温存(23)
凌存咬咬牙,躲进地下室的某个角落里,静静聆听着陈靖移动的声音。
陈靖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空隙附近。脚步变得细碎。凌存猜测他此刻有些焦灼,或许是拿不定主意。
追,还是不追?
就在这时,陈靖忽然开口了:「小凌,你其实没有走吧?我想,你应该……」
「躲在地下室里吧!」
——他怎么会知道!
凌存手足无措地蜷缩在角落,只能无助又绝望地听那狂喜的脚步声朝他快速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
心再次悬在了嗓子眼,静静灼烧着他的呼吸道。错频的心跳和守林人笨重的脚步声重叠,使得凌存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紧接着,堆在他身前的杂物被猝不及防地拨开,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找到你……」
然而,陈靖亢奋的话语,伴随着一记闷钝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凌存护在头上的手,被一只冷冰冰的柔软手掌握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存顺势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
第17章 「别害怕,小存。」
「温演……」
凌存呆若木鸡地看着矗立在自己面前的瘦小孩童,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找那双黑漆漆的、潭水般的眼睛。
此时此刻,温演一如往常平静无波的模样,竟然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啪嗒……啪嗒……」
黏稠的血液顺着温演手里拿着的铁棍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我来救你了,小存。」
温演随手把铁棍往地上一丢,仿佛刚刚用它下狠手重重敲击恋童癖脑袋的人不是他一样,「对不起,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
凌存闻言,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嗓音颤抖:「什么?」
「我没有待在那里不动。」温演认真地回答,「明明答应过你,要等你回来的。」
……什么啊?在这样恐怖的时刻,温演脑袋里想的竟然是没能遵从他随口一说的命令?
凌存本想像往常那样开口呛对方,嘴唇嗫嚅几下,却发现不管怎么使劲,都没法说出完整的话语来。
眼周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胀感,让他禁不住再次泪水决堤,视野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地上躺着满头是血、显然已经昏迷过去的陈靖,而惊魂未定的凌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他的预料。
房间里寂静无比,隐约能够听见什么东西轻巧掠过的声音。
倏忽间,凌存的面颊上传来了短暂的濡湿感。
那是一个带来细微痒意的吻。
温演轻轻地、虔诚地亲吻了他的面颊。
「别害怕,小存。」仿佛是在模仿安抚孩子的温柔母亲,温演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凌存凌乱的头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被圈禁在滚烫的怀抱里,非常怪异地,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凌存并没有觉得被安抚了。
明明温演的行为、语气和神态都温柔至极——他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凌存能够安心下来的。
某种黏腻的、像是石油一般刺鼻的液体在凌存的心底铺陈开来。
他用袖子擦去泪水,昂起头,注视着温演那双黑眼瞳,骤然发觉——
此刻油然而生的感情,似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凌存扶着墙,慢悠悠地起身,小腿泛起一阵软绵的无力感。他在温演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大厅。
温演被指挥着脱下外套,盖在阿森身上。凌存则换下那身恶趣味的蕾丝裙,把T恤留给阿森,再匆匆换上了自己其余的衣物。
两人一人一边,架着昏迷的阿森朝门外走去。
途中,凌存后知后觉:「温演,你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地下室里啊?」
「小存你昏迷的时候,我其实就在里面了。因为你离开那么久都没回来,我有些担心,所以跟上去了。然后,发现地下室的上端墙角那里有一个可以爬进来的缺口。」
温演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被那个守林人拖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出手。本来想跟在后面找个机会再……没想到他会把你放走玩捉迷藏。我怕他会再对你做不好的事情,所以伏击了他,没有再犹豫。」
「大概是我平时存在感都太低了,或者说……」温演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踌躇,「是小存你的存在感太强了。那家伙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你身上,完全忽略了周围的声音,我才能得手的。不然,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他那样的大人呢?」
温演咧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所以,我们能够获救,都是你的功劳哦,小存。」
虽然知道温演是在直白地讨好他,并没有一丝一毫阴阳怪气或是嘲讽的意味,但凌存还是感到一阵不快。
「啊。」温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凌存不解:「怎么了?」
「小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温演把昏迷的阿森放在地上,「我忽然想起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小屋里了。」
「哈?」凌存瞳孔骤缩,方才陈靖被重击时飞溅出的血液沾在他的面颊上,此时已经干涸,顽强地阻挠他皮肤的颤动,「没什么东西能够重要到现在必须回去拿吧!万一那个变态醒过来了怎么办啊——很危险的!」
温演笃定地回答:「他不会醒过来的。我对准了一击必晕的穴位。」
「……」
「那,我去了。」
凌存注视着温演折返的背影,感觉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细而尖锐的鱼刺。鱼刺的尖端划伤细嫩的咽喉,食道里隐约泛起灼烧般的疼痛。
孩童的世界里,往往以暴力和蛮横为基础支撑起一个森严的阶级。瘦弱的孩子依附强壮的孩子,懦弱的孩子依附强势的孩子,和任何存在阶级的集群相比,并没有异常鲜明的不同。
从这一点来说,孩子们并不如同大人所想象的那样是纯洁无瑕的天使,而更接近于性本恶的野蛮人。
凌存从见到温演的第一眼开始,就被如同小虫啮咬般的焦躁感缠绕折磨。
临近成年的少年时期,他回顾过往,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暴躁性格的形成,或许也有温演有意无意纵容、推波助澜的效力在里面也说不定。
起初他无法理解焦躁和厌恶产生的缘由,对温演所怀抱的感情也更多是对他外星人一般无情行为的微妙恐惧。
而这个瞬间——注视着那个瘦小的背影逐渐远离自己、消失在密林缝隙的瞬间,凌存忽然明晰了自己的想法。
那种一直存在于温演身上的「违和感」,是他明明比自己更弱小、是阶级远低于自己的人,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当作易碎的珍宝般保护。
……这意味什么呢?
意味着,即便本意是「怜悯」和「保护」,温演最终表现出来的行为,却是「傲慢」和「俯瞰」。
温演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里,从未真正映射出他凌存真实的模样。只是把他当作宝石,然后锁在道德的展示高柜里。
最终,在冲天的火光里,凌存闻到了焦炭的气味。
墨绿的森林被明黄大火覆盖,鲜红的火舌肆意舔舐着天幕,仿佛要将天上的星星烤碎撕扯下来。
风声、火声、树叶震颤的声音。
警笛声、呼喊声、混乱的脚步声。
一切融合在一起,仿佛在那一刻,地狱的大门朝他徐徐张开。
而温演攥着一个哨子挂坠,若无其事地回到他的身旁。
「这是小存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可不能弄丢啦。」
微笑着的魔鬼背对橙黄火光,如是平静地说道。
*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想依赖你。”
“是,是。”温演握紧了凌存的手,脸上笑容不减,“小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既然妈妈能够安全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