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温存(52)
失控,又是失控。
这个瞬间,凌存恍惚地想起自己最开始讨厌温演的理由——
这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诱导他失控。
小的时候,凌存的脾气就很刺儿。
在凌峰去世之前,因为有父亲的压制,凌存还算收敛。
在孩子的集群里,他虽然性格霸道,但仍能算在普通人情绪的范畴里。
父亲去世之后,孩子间难免有些不服气他的,会以此作为武器攻击他,说他是没爸爸的野孩子。
为了防御——或者说,为了更好地实现反击,凌存不得不调动全身的攻击性去硬气回应这样挑衅自己的孩子。
温演是了解事情的一切原委的。
凌存敏感地察觉到,这个默不作声、总是以崇拜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小跟班,其实对他的情绪洞察得异常清晰。
可是,温演在意识到凌存当时处于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应激状态」的境地后,却在不断放任凌存的情绪扩张、恶化。
恐慌和愤怒的情感,如同气球一般不断膨胀。
直到现在为止,凌存都不知道自己情绪的气球究竟何时会破、会因为什么而破。
或许它大到能够彻底藏污纳垢,永生永世都不会爆炸。
但也有可能,就在他无法预测的下一秒,气球会毫无征兆地爆炸。
温演用他无声无息的纵容和关怀,伙同他温柔却如同深渊的眼神和笑意,彻底拔掉了凌存感知边缘的阀门。
无法预知未来走向这件事情本身,构成了凌存对温演本人产生恐慌感、焦躁感和应激行为的基石。
所以,他才会总是表现得那么别扭。
……他大概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为之的话,那眼前这个以热烈的爱意之眼注视着自己的人,简直如同包裹在人皮之下的怪物一般可怖。
“……小存?”
温演关切地看着他,迅速起身,走到他身边,不忘给他披上晾干了的外套。
“你消消气——”
“我没生气。”凌存攥着风筝,下意识躲开了温演的视线,“外面雨小了,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拨出电话。你就在这里坐着吧,火还能烧一阵子,暖和。”
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凌存把风筝丢进了温演的怀里,拿着手机匆匆地跑向外面的小平台。
温演默默穿上自己的衣服。
浸湿的衣服被火烘干之后,质地变得更加粗糙坚硬,像是老人手指上皮肤的触感。
仿佛水从纤维里脱出的瞬间,也带走了衣服的部分寿命一般。
他的指尖停留在紧紧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原属于凌存的choker上。
一下一下摩挲着,好像希望它像菟丝子一般生根发芽,纠缠着长进自己的血肉中一般。
温演定定地望着凌存的背影。
即便穿上了外衫,凌存有力的背肌线条依旧隐约可见。一阵风吹起他的衣摆,劲瘦的腰身在微弱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细腻漂亮。
被着火的风筝打断的亢奋并未消退。埋藏在压紧的衣物之下,因为被变紧的、不再合身的布料挤压,而一下一下泛着微疼的电流。
青筋和血管无规则地跳动着,热感沿着血液不断攀升至头顶,然后变成一缕细细的雾气,从发间消散开来。
黑暗中,他变得更加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凌存白皙的后颈,喉头缓缓地上下起伏。
——要忍耐。
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你真是个蠢货。』
脑袋里的魔鬼,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不满的鄙夷。
“……好,我知道了。我们不会移动的。你们尽快来,路上注意安全。雨天路滑,小心塌方。”
凌存挂断了电话,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泛出了些许喜色。
“周濛说,已经找到救援队了,待会就来。”
温演闻言,却高兴不起来。
第38章 见一面吧
训练有素的救援队很快循着凌存留下的痕迹和手机微弱信号提供的GPS定位,找到了被困在山洞里的凌存和温演。
“真是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风筝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啊!”
周濛站在高处,戴着防滑手套,跟在救援人员身旁,俯下身,朝着凌存伸出了手。
凌存看着他,在他摆动几次手示意他抓住后,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没预料到会下雨。”
周濛盯着他薄薄的嘴唇,轻声道:“不过,好在你没事。我都担心死了,听说你遇到危险,我吓得马上就跑过来了——”
“……谢谢。”
凌存的心情有些复杂。
周濛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
明明就在昨晚,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情……周濛彻底放下了脸皮,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仍旧失败了;
此刻竟然还能用毫无芥蒂的态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热情温柔地对待他。
该说是脸皮厚么?
还是有韧性呢……
不过,对方的确真情实感地想要救援他,他若是继续在心中腹诽别人,绝不是什么君子行为。
总之,等到修学旅行结束之后,单独向他道谢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的时候,温演正默不作声地握着救援人员的手,沿着绳索往上攀爬。
他小臂的肌肉绷紧,青筋盘踞在皮肤之下,因为力道的加重而无规则地一下一下跳动着。
温演注视着凌存的背影。
很快,他的视线上移,落在了周濛如花般的笑靥上。
温演下意识地抿住嘴唇,握紧拳头。再张开时,掌心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甲印。
……烦躁。
他不想看见凌存和周濛变得亲密的样子。
能和小存亲密的人,明明只有他而已。
*
回到营地之后,凌存和温演立刻被老师带去体检。确认身体状况健康后,才被放回。
此时,篝火晚会已经因为暴雨暂停了。大家顿感无趣,都堆在走廊的过道里,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
“我们明天去求个签吧?据说很灵的!我倒是有个很想实现的愿望呢。”
温演靠着墙壁,脑袋一阵一阵地泛着涨感。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有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我也是噢,想要许愿能和恋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不知是谁,满怀幸福感地发出了如是的喟叹。
“你真是笨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我忘了这茬!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样才能补救啊……”
“很简单,直接换个恋人再许一次,不就好了?”
“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啦……我是认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我现在这个恋人……”
『你的愿望,不会实现噢。』
嘈杂的交谈声融汇的瞬间,魔鬼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温演的脑内。
仿佛恶趣味一般,它甚至将它拼成了具体的文字,如同漂在水面上的塑料垃圾袋一般,突兀地停留在温演的脑内。
“……”
温演没有搭理它,只是默默起身,回到房间里去了。
这一夜,直到他睡着,凌存都没有回来。
至于他去了哪里——老师那儿,王率和李岩那儿,还是周濛那儿……
温演不知道。
*
这座据说“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的寺庙,营销得非常成功。
温演跨过寺庙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直冲云霄的银杏树。
这样寒意漫野的季节,金黄的银杏叶疏疏地从高处跌落。风一吹,就能裹挟下一大片碎金。
银杏树下端不远处,堆叠着一个又一个挂满了护身符和抽签的红色支架。时不时有细小的风从其中的缝隙里穿过,引得它们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演走进寺庙的大堂,慈眉善目的方丈手握权杖,站在高大的神像之下,静静地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从他面前掠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