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6)
江沅那儿也给开好了价钱,一样的1500,别冬觉得客栈的活儿不多,整理打扫他一个早上就能干完,江沅也不管他空余时间干嘛,别冬觉得这钱拿得不安心,便问还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
江沅开这客栈不为赚钱,只为自己有个地方待着,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闭门歇业是常态,但别冬这么跟他说,江沅摸了摸头,随口说:“那就……你有空就带着多经营经营吧,要有客人来,每个人的房费给你10%的提成。”
这话说得也不上心,只是看小朋友这么积极,随口应付而已,但别冬挺上心,他觉得这么大的院子和房间都空着,心里难受。
只是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客人来。
司放经营饭馆比江沅用心多了,几乎算得上是随园路上生意最好的饭馆,他也没做宣传,纯口碑就做到了这效果,别冬在那儿吃了大半个月,也承认司放做饭好吃。
司放做饭其实不讲究,大开大合,炒菜的时候一股江湖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扔了锅铲抄起砍刀去砍人,但就是好吃。
食客们回头会在网上发帖发图,说随园路上有个“浪人大叔深夜食堂”,司放不上网,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在网上还挺红的。
司放做给食客们的菜在别冬看来都是胡乱对付,但有时候他会格外认真地做那么一两道菜,花几个小时炖一锅汤,仔仔细细煎一条鱼,蒸一盒排骨,然后精心摆盘,装在专门买来的保温盒里,叫别冬送去一个地方。
也不说那是什么地方,只给一个地址,说到了如果人不在,放门口台阶上就行。
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别冬去了两回都没碰见人,食盒搁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回来时司放虽然没说话,但眼神有询问的意思,别冬只得说没见着人,按你说的放好了。
第三回,别冬去的时候,刚敲了敲门,里头就打开了,是一个女人。
别冬一愣,然后把手里的饭盒递过去。
女人看起来不算年轻,但也不大,估摸着30出头的样子,脑后盘着一个低发髻,打扮得清爽利落,周身没一点装饰很朴素的样子,面上有股暖意,她没接饭盒,淡淡地说:“四哥让你来的?”
别冬听她话说的样子,跟司放像是旧识,点了点头,女人朝后退了一步,说:“进来坐坐吧。”
别冬进了院子,很窄的一间,屋子也不大,一个客厅和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卧室,女人给别冬泡了茶,别冬把装着红枣山药乌鸡汤的饭盒放在桌上,简单地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女人笑了,坐在别冬对面,还是淡淡的神情,声线柔软,话却有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回去跟四哥说,以后不要再送了,他也好,换人送也好,都不要再过来。”
按别冬的性子,这本不关他事,他只需要把话带到就好,但不知怎么,他对这个看起来像姐姐的女人有股莫名的好感,于是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四哥做的菜吗?很好吃的。”
女人点点头:“我吃过,吃腻了。”
别冬愕然,女人问他:“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
别冬说了名字,女人说:“我叫蓝雪青,你可以叫我青姐,我跟司放已经离婚了,你告诉他,不用再为我做这些,都没意义,就说是我说的。”
别冬只得愣愣地点头,蓝雪青周身的气息跟司放仿佛两个世界,但他们曾经是夫妻?
这天别冬晕头晕脑地回去,跟司放如实说了蓝雪青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司放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然而转头没过几天,又趁着下午的空挡在厨房单独开小灶,再给别冬打包个精致饭盒让他送过去。
别冬再去的时候又没人了,饭盒放到了台阶上。
傍晚的时候江沅突然接到庆安县公安局的电话,说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明天中午就到,想跟他和冷峯见一面,了解下情况,也想感谢他们。
江沅放下电话就去司放那儿,叫冷峯一起去吃饭,顺道说了明天去公安局的事,他很兴奋,当好人还被认可的感觉令他有些收不住地激动。
冷峯还是那副表情,淡淡的,说他不去,当初硬要救孩子的也不是他,江沅自己去就行了。
江沅却不依不饶,说公安局指明了要咱俩一起,那孩子家长还要了解情况呢,人家长也说的是要两个人。
冷峯这才勉强点了个头。
饭点人多,别冬在厨房和饭堂来回穿梭,招呼客人的事司放也一并交给了他,点菜端菜,洗菜切菜,忙得像只陀螺。
江沅一把揪住从身旁窜过去的别冬:“小冬,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
别冬“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想抗拒,但江沅说:“一块去县城给你买几身衣服,你看你整天穿那件皮袄,毛都快掉没了。”
别冬有些脸红,他唯一的几身换洗衣服的确都旧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拒绝:“还能穿,等发了工资我自己去买。”
“咳,跟我客气这个干嘛,我这也不为你,咱们客栈要有客人来,你不也得接待么,穿那样儿可不行,你就当是为了工作吧,给你买工作服,说好了明儿一起。”江沅拍拍别冬的肩,就这么定了。
冷峯闷头吃菜,照例没看别冬,等人进了厨房,他才抬眼看着江沅,说:“四哥才刚跟你说过什么?你可好,转头就忘了。”
江沅不以为然:“什么呀,你们就是神经过敏,我就是给他买衣服买鞋又怎么了,犯得着这么对我开批斗会么,我又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冷峯盯着他:“没有最好。”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出发,江沅没开车,让冷峯过来接他们,冷峯开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接了两人,先去县公安局。
别冬一个人坐在后座,从来了梨津镇后还是第一次出来,来的时候跟偶遇的陌生小伙坐一个车,那时又饿又累,还要不停跟人聊天,根本顾不上看外头,这时坐在冷峯的车里,看到车窗外划过一大片大一片的田野,天空和云都很低,冬天这里的田地也是绿的,农作物照旧生长,生机勃勃。
他喜欢看这些,田地山野,浓云炽日,只有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时,觉得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孩子的父母还没到,江沅和冷峯再见到被他们救下的小孩时,已经浑然不是那会周身破破烂烂担惊受怕的样子了,被公安局的同志收拾干净,洗过澡换过衣服,这几天就跟着他们一起吃住,气色也好了许多。
孩子一见到江沅就扑了过来,紧紧抱着不放,惹得江沅当即眼泪都要出来,冷峯却还是那副冷淡神色,一声不吭,横眉冷眼地站在一边。
跟公安局的人聊了几句,这孩子被拐了四年多,现在13岁,被拐的时候9岁不到,已经有了自我意识,记得自己原来的家和城市,人也机灵,这才拼着命跑了出来,如果不是江沅他们刚好路过,还是两个不知深浅的外地人,这要拦的是本地车,十有八九孩子会被再送回去。
几个人感慨了一番,公安局的人跟孩子打趣,一会你爸妈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两位叔叔,给人家送面锦旗啥的,孩子连连点头。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孩子的父母来了,当即三人抱头大哭。
这场面江沅只在电视里见过,现在就在自己眼跟前上演,自个儿还算当事人,立马就绷不住了,跟着在旁边嚎啕大哭。
冷峯碰了碰他:“你收着点儿。”
江沅眼泪涟涟:“都跟你一样,心是石头做的?”
别冬心中有些触动,但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还有更多被拐的孩子可能这辈子也没法被救,甚至有的因为被拐时年纪太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和原来的家,比起此刻眼前重逢的感动,别冬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那一家人狠狠哭了一场,孩子妈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一会才算平静下来,记起来旁边还有两位解救他们孩子的英雄。
两人的确是来当面感谢江沅和冷峯的,锦旗也早就做好了,从包里掏出来郑重其事地送给县公安局和江沅冷峯,江沅还是头回收这样的大礼,被公安局的同志要求捧着锦旗跟一家三口照了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