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95)
上了车,谢霜语再次表示歉意:“抱歉,其实我以为并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想请你过来帮我买点药就行,但是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很多。”
孙谚识偏头看她一眼,应了一声“没事,应该的”,便再没吭声,也没问那瓶药是怎么回事。
其实当他推开房门看到谢霜语沉抑又无助地挨着床坐在地上,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无知无觉的模样时,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谢霜语半夜打电话给他可能不是因为脚受伤,她或许是在求救。
那个药瓶证实了他的猜测。
车里很安静,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绿灯时,谢霜语突然开口:“其实……”
孙谚识看她,她生硬地扬扬嘴角,继续道:“其实我有严重的焦虑症……”
眼角的余光看到绿灯亮起,孙谚识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继续开车,稍稍偏头,用寻常的态度问道:“看过医生了吗?”
见孙谚识神态坦然并无异色,有那么一瞬间谢霜语是想把心里话和盘托出的,但最终没能鼓起勇气,她低声回答:“看过,原本一直控制得很好,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当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
今天她鼓起勇气去了一个故地,想起了一些让她追悔莫及的往事。晚上睡着后,她便立刻跌入一个个久违的噩梦,循环往复。她从噩梦中遽然惊醒,感觉黑暗中有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口鼻,使她无法喘息,她好像被闷在一只巨大的塑料袋里,被濒死的恐惧所包裹。
她挣扎着起来找抽屉里的药,可四肢完全不受控制,不小心撞倒了柜子,那个实木柜子重重砸向了她的脚。
她根本没感觉到疼,疯了似的抓住药瓶艰难地拿了一颗药塞进嘴里,然而一切并没有变好,耳畔有突然响起梦里那些令她惊恐至极的戏谑、责骂。
“你刚才经过的时候偷偷看我,不就是对我有意思吗,摸你一下怎么了?”
“少在这里装清纯,听你们学校的人说你跟很多男的好过。”
“大学毕业后要么回老家考公,要么回老家相亲嫁人。”
“你连爸妈都不要了?养你有什么用?你这个赔钱货!”
“你不喜欢我,当时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婴儿尖利的啼哭声。
她用力捂住耳朵,想把这些声音屏蔽在外。可是根本没用,那些声音是从她脑子里发出来的。她太绝望了,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刻,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为他挺身而出的少年孙谚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促使她打出了那一通电话去求救。
当孙谚识微哑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钻进她的耳朵时,脑子里所有洪水猛兽一样的声音轰然褪去,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先给安排拍了个片子,幸运的是并没有骨折。医生给伤处固定了一下,让明天上午再做一个核磁共振,看看是不是韧带损伤。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谢霜语不打算再回家折腾一番,请护士帮忙找了一张急诊病房的病床躺着,又让孙谚识早点回家,说自己能行。
孙谚识自然不可能真就这么放心地回家,拿了条凳子坐在了病床边:“我不回去,你睡会儿吧。”
谢霜语没有拒绝,但一直睁眼躺着没有睡,原本秋波盈盈的美眸此刻只剩浓浓的疲倦。
她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盯着孙谚识因为清瘦显得锋利的下颌线条,回想着对方高中时比现在柔和稚嫩许多的侧脸,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孙谚识感受到目光,依旧低头垂眸假装认真地看着手机,实际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临出门前朗颂急切的模样。
可谢霜语的视线实在太过直接,而且逃避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他还是抬起头迎向了对方的视线。
谢霜语没有回避也没有露出什么尴尬的神情,反而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这样倒令孙谚识有些局促,他清了清喉咙,没话找话地问道:“睡不着吗?”
其实谢霜语是不敢睡,又怕被噩梦给困住,她没有解释,只说道:“消毒水味大,睡不着。”
孙谚识拧眉思忖,半晌才道:“要不我帮你问护士要个口罩?”
谢霜语忍俊不禁,心里又很感动,记忆当中的孙谚识就是这样,热忱、善良。其实她知道的,如果那天被猥亵的是班里任何一个女生,孙谚识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她在对方眼里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但孙谚识却是她眼里特别的存在。
那天她打电话给父母,告诉他们自己被男同学欺负了,她想回家,想转学。可是父母却责骂她:谁让你穿那么短的裙子?谁让你上赶着找男同学说话?我们辛辛苦苦赚钱让你上一中,是让你好好念书,不是让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打电话回家,自己收敛着点。
连她最亲的人都不肯帮助她,保护她,在她最惶恐最无助的时候,只有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怒冲冲地走到她面前,说:“你别哭,那天拦着你的人都有谁,我一定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在那个晦暗的青春期,她交出所有感情,拥抱了太阳。
谢霜语收回思绪,眨了眨眼睛冲淡眼里的湿意,柔声开口:“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地西泮属于第二类精神药品,医生开药每次不能超过七日常用量,所以一般拿到的药都是医院药房分装过的,不存在直接拿一瓶药的可能性。文中是为了情节服务,切勿当真哦。
第86章 “你以为我喜欢谢小姐?”
第二天一早,孙谚识从护士那里借了轮椅,推着谢霜语去做磁共振,但等着检查的病患已经排起了小小的长队,他们只能在外边等着。
没一会儿,孙谚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因一夜未睡变得混沌恍惚的脑子突然清醒,他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小鬼等着他去郊外烧烤。
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朗颂打来的电话,他向谢霜语指了指不远处的僻静角落,然后一边往那边走,一边接了电话。
“抱歉小颂,我现在在医院,班花伤的有点严重,有可能要住院,今天大概没法去郊外了。”
昨晚孙谚识说去去就来,然而直到天亮都没回家,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朗颂屡次想打电话给孙谚识问问,但又想孙谚识一晚上都没回来,谢霜语受的伤大概很严重,担心耽误对方正事,只得作罢。
但他又按捺不住地想,会不会谢霜语的伤并不严重,孙谚识只是留在她的家里陪着她、照顾她?
朗颂木然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夜未阖眼,给朗月做完早餐后实在是没能忍住,给孙谚识打去了电话。
此刻,听到孙谚识说自己昨晚在医院待着,朗颂有点负罪地松了口气,问道:“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不——”孙谚识下意识地想说不用,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了不远处谢霜语时,他犹豫了。
朗颂并不知道孙谚识脸上的犹豫、迟疑:“怎么了,信号不好吗?”
“不是,”孙谚识收回视线,把地址报给了朗颂,“你过来吧。”
半个小时后,朗颂赶到医院放射科,找到了孙谚识。他微微点了下头,和谢霜语打了招呼,然后提起了手中的保温餐袋,说道:“你们吃过早餐了吗,我带了一点过来,如果没吃的话……”
两人还真没吃早饭,早晨有个抽血检查要求谢霜语空腹,孙谚识自然也不好意思自己去吃早餐,索性两人都饿着,打算检查完再去吃。
“没吃呢。”谢霜语接过餐袋放在了膝盖上,温柔地莞尔一笑道,“谢谢你了,弟弟。”
朗颂做惯了照顾妹妹的哥哥,这声温软的弟弟让他一阵脸热,耳朵立时就红了,他拘谨地摇头:“不、不用谢。”
孙谚识一直在凝神观察着朗颂,等朗颂看过来,他又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脸上凝重的表情,问道:“月月呢,怎么没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