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33)
他侧身挡住孙谚识的视线,把酒瓶递给孙谚识:“哥,这里有。”
孙谚识没有再次抵抗,猛地夺过了瓶子。
朗颂蹙眉看着孙谚识耸动的喉结,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压在,闷沉沉的喘不上来气。
喝完酒的孙谚识就像是瘾君子得到了毒品,一段时间后身体的所有不适都得到了缓解,游走的意识也回到了脑子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瓶子,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神情怅惘地思考着是不是该为自己解释些什么,手中的瓶子就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抽走了,等他抬眸便只扫到一片宽阔的背脊。
朗颂把酒瓶扔在了卫生间的洗手池里,旋即拿了门背后的抹布用水打湿拧了一把,又回到孙谚识房间,默默把地上的酒都给擦了。擦了两遍,确认闻不到酒味了,他才洗洗手又进了孙谚识的房间。
在此期间,孙谚识一直沉默着看着朗颂忙碌。
朗颂再度进房时,其实他的有点紧张,他怕朗颂问他什么又怕朗颂安慰他,但令他错愕的是,朗颂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并问他:“哥,睡会儿不?”
孙谚识闷不吭声躺了下来,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朗颂抖开卷成一团的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而后转身离开。
就在房门即将关上前一刻,孙谚识哑着声道:“等下!”
朗颂探头进来,迟疑了一瞬,问道:“哥,还要酒……”
“不是,”孙谚识坐了起来,靠着床头,“你先进来。”
朗颂依言进了门,又在孙谚识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孙谚识沉默了下,重重地呼了口气,问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朗颂诚实地摇头,但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没能逃过孙谚识的眼睛。
孙谚识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其实他知道,如果他不开口,朗颂是绝对不会主动问的。但是今天凌晨他在厨房主动开了一个口子,这两天又丑态毕露,作为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房东,于情于理他都得把这件事说清楚。
朗颂咬着牙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一会儿后启唇道:“为什么……这么离不开酒?”
这个问题很唐突,而且孙谚识也不一定会回答,但这确实是朗颂今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一开始接触不深,孙谚识在他眼里是个得过且过的小店老板,懒散不羁、游手好闲。但接触几次后很容易便能发现孙谚识的“表里不一”,以及和这市井窄巷格格不入的距离感。
原本他只是有点好奇,但并不想去深究。
可是凌晨在厨房里孙谚识说的那些话,孙谚识自嘲的笑容,孙谚识眼里令人无法忽视的黯然,一帧帧画面反复在眼前掠过,令他没法不去在意。
有什么东西蓦然触动了他的神经,又一些画面如慢镜头一样在脑子里回放,炳叔的冷漠,花婶的戏谑,以及张老太那些神神叨叨的话……
为什么街坊邻居似乎都对孙谚识怀着一种敌意?孙谚识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和他严重酗酒有关系吗?
朗颂陷入沉思的时候,孙谚识也在发愣,他其实以为朗颂出于对朗月安全的顾虑,会问他诸如“戒断反应会不会使人有暴力倾向”此类问题,然而朗颂的话却出人意料。
空调的风叶似乎是卡了一下,发出“咔嗒”的一声,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孙谚识回神,嘴唇翕张,默念着朗颂的那句为什么,自己也在思索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朗颂认为孙谚识应该是不愿意回答时,孙谚识突然开了口:“因为睡不着。”
这个答案听起来有点含糊其辞,但孙谚识认真想了想,症结确实在此。
习惯性失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连着三天、五天、七天,每天只能勉强睡上一两个小时,在这一两个小时里会不断地做各种噩梦,在梦里被电击、被殴打、被辱骂。
他尝试过安眠药,不顶用。他又尝试利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说不清最后到底是晕倒还是睡着了,但总算能在生理极限时让自己能够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暂地喘息一口。
他在一次次的麻痹中堕入深渊,再也没能爬出来。
为了不显得自己是在敷衍,孙谚识又补充道:“试过吃药,没用,后来发现喝酒比吃药管用,再后来就……”
朗颂讶然孙谚识会正面回答,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想问的和孙谚识所理解的似乎出现了偏差,他或许应该再追问“为什么会睡不着”才能得到答案,但他也没再得寸进尺地问下去。
目光迅速在孙谚识冒出一层薄汗的额头上一扫,朗颂站了起来:“哥你休息吧,吃晚饭我再叫你。”
孙谚识喉结滚动,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第33章 这里藏不住声音和秘密
朗颂下楼先去把店门给关了,又回到院里把没刷完的木桶给刷干净,收拾完摆摊的物事,将汗淋淋的身体擦了一遍才换上干净的T恤回到店里。
他给工头拨了电话过去,把昨天定好的卸货的活儿给推了。工头是个好说话的人,倒也没有因为他突然爽约的事生气,只说有活再找他。
挂了电话,朗颂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走出店门便看到张老太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正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朗颂凝神听到她咕哝着:“小孙孙诶,我的小孙孙什么时候回家。”
巷子里很安静,她的絮絮低语在小巷中回荡着,像是凄切的呜咽,令人心口发紧。
九月初的太阳仍是毒辣,在太阳底下待久了能晒脱一层皮。张老太却好像对这毒辣的阳光无知无觉,旁边阴凉的地方不坐,偏坐在日头下边。
朗颂没法视而不见,走上前低声道:“奶奶,太阳这么大,回屋去吧。”
尽管他声音尽量轻柔,张老太还是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往椅子里缩,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朗颂:“你……你是谁?”
朗颂退后一步指着小店,再次压低声音:“我是这家的租客。”
“哦,我想起来了。”张老太发黄的瞳仁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你是小孙家亲戚。”
“是的。”朗颂伸出手试探性地去搀扶张老太的胳膊,“太晒了,回屋吧。”
张老太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起身,她拉了朗颂一把。
朗颂不明所以地蹲下身来,视线和张老太持平。
“我跟你说,赶紧回家。”张老太凑近,在郎颂耳畔低声叮咛,“这家小孩有病,会传给你们这些小伙子的。”
朗颂不悦地皱起眉,眉眼锋利,脸上的伤疤顿现几分狰狞。
上次张老太说孙谚识害人不浅,这次又说孙谚识有病,到底是为什么?老年痴呆会让人被害妄想吗?他当然不相信张老太说的糊涂话,要是孙谚识真有什么传染病,华强不可能会放心让他住在这里。况且,这世界上是有什么病只传染小伙子的吗?
可是张老太三番两次令人毛骨悚然的糊涂话令他很在意,他压了压气息,问:“什么病?”
张老太似乎是被问住了,眉头皱出几道深深的沟壑,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朗颂的脸迟迟不吭声。
就在朗颂认为问不出个所以然,想搀扶她进屋时,张老太突然厉声嚎哭起来:“我的小循啊,都是叫姓孙给害死的呀!”
她一边哭,一边拿手捶着自己的胸口,悲痛又凄厉的哭声响彻小巷。
朗颂下意识仰头往楼上孙谚识的房间张望,因为有店面挡着,他只能看到一小片屋檐,但他知道,如果孙谚识是醒着的话,一定能听到这哭声,这片城中村捂不住声音与秘密。
“奶奶,”心脏倏地一跳,朗颂沉声叫了张老太一句,“屋里的猫好像在叫。”
听到这话,张老太缓缓收住了哭嚎,茫然地问:“咪咪,我家咪咪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