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39)
眼皮猛地一跳,孙谚识马上后退一步藏在茂密的树丛后面,等了几秒他才又探出头去扒开树枝往里面看。他爸偏过身子看向他这样,但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两个大爷打乒乓球。
孙谚识长舒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爸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两年前起他爸彻底不肯再见他,一是因为他的性取向,二是因为他妈的猝然离世。他既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取向,也无法让他妈再回来,所以他爸不可能原谅他,也不可能回家。
而他,亦不可能消除与他爸之间的隔阂。
所以,其实他并不强求他爸搬回家,甚至觉得其实这样挺好的,他爸过得挺开心,也有人照顾他。
第38章 我回来了(1)
下午两点,密密层层的乌云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本就阴沉沉的天空顿时黑压压一片。紧接着便刮起了大风,卷着一些枯枝败叶刮进小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野兽的呼啸。
朗月刚睡醒不久,本来倚着门框等着孙谚识,被这骤变的天气吓住了,跑到朗颂身边躲进了他怀里。
朗颂坐在矮凳上,大长腿憋屈地屈起。他放下手里的活,把朗月揽在双腿之间,摸了摸她的头。
不知谁家的花盆被大风从刮倒,从高处坠落,随着“砰”的巨响摔得四分五裂。
趴在地上睡得安稳的黄豆被惊醒,亮出犬齿对着外边狂叫。
朗颂腾出手用力地摸了摸它的头,才将它安抚下来。
朗月听不到这些声音,但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她从朗颂怀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头问:谚爸爸怎么还不回家?
朗颂也不清楚,为什么都这个点了孙谚识还不回来,他一边比划手语一边回答:“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等会儿就到。”
话音刚落,眼前红光一闪,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豆大的雨珠也跟着霹雳吧啦砸了下来。
不过短短几秒,汹涌而来的暴雨便将地面浇了个透,一股土腥味直冲鼻腔。
外边传来几声咒骂,随即两个人影从门口“踏踏”奔过,他们将双手挡在头上,然只是徒劳,这么大的雨连伞都不管用。
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朗颂晃了晃神,猛然想起住在对面的张老太。他一把抱起朗月,隔着柜台将朗月放坐在了孙谚识的“专座”上,叮嘱她好好坐着不要乱跑,随即转身冲进了雨里。
今天张老太家的门一整天都关着,也没瞧见她的身影,此刻下着这么大的雨,很难不让人担心。
抬手尝试性地推了一下,门就开了,朗颂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冒雨穿过院子往楼上奔去。
“喵呜~”
咪咪的叫声传来,朗颂甩甩头发上的雨水,循着声音望去,便见挑廊的尽头,张老太静静地躺在摇椅上,咪咪趴在她的腿上,一人一猫无声地望着这瓢泼大雨。
朗颂暗暗松了口气,见张老太无事他便打算走,张老太却叫住了他。
“你是孙家的小孩?”
声音从挑廊尽头穿来,夹在在雨声之中,听得不是很清晰。
朗颂走到张老太面前,才道:“奶奶,叫我小朗吧。”
“小朗……”张老太呢喃一句,“你和我家小孙孙差不多大呢。”
朗颂上次看到过张老太孙子的照片,从照片来看的话却是和他相差无几,但那张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份了,他没有反驳,轻轻地点了下头。
张老太一脸慈爱地看着朗颂,就像在看自己的孙子,倏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大了浑浊的眼睛:“哎哟,小循今天出门忘记带伞了,我要给他送伞去。”
朗颂怕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他上前一步,按住张老太的手臂:“他带了,早上我出门时看到他带着伞。”
“带了……”张老太大约是在回忆,而后才喃喃道,“带了就好。”
朗月一个人在家里,朗颂没再说什么,进了本就开着门的房间,从床上拿了一条薄毯,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枕头下露出来的那个相框,他迅速扫了一眼照片上的青年,然后出了门。
将薄毯给张老太盖上,朗颂匆匆下了楼,推开门,外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刚收起伞的花婶看到朗颂也很诧异,微张着嘴像被定住了似的。
朗颂低声叫了一句:“花婶。”
“哎哟小朗,”花婶回过神,“你怎么在张老太这?”
朗颂实话实说:“下大雨了,怕张奶奶出什么事,过来看一眼。”
他知道花婶也是来看张老太的,花婶这人嘴碎,喜欢聊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但心肠不坏。
张老太独居,又患有老年痴呆,花婶时不时会送点吃的来。
花婶意外地瞪大眼睛,真心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朗颂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孩子,但他只是欠了欠身问道:“您要去看看吗?她在楼上坐着。”
“不了不了,没事就行。”花婶摆手,又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朗颂,眼里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复杂。
朗颂回望他:“花婶,怎么了?”
“哈哈,没事没事。”花婶笑笑,感叹一句,“还是你们这住对门的好,照应起来方便。以前小孙就很照应张循……”
说到一半,她又突然噤声,讪讪一笑。
朗颂抿了抿唇,脑子里升起一个念头,关于张老太孙子的事情,或许可以从花婶嘴里打听出来,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朗颂看了一眼小店,“我妹妹还在店里。”
“哎哎,好,我也该回去了。”花婶赶忙让出路来,欲言又止地看了朗颂一眼,撑起伞走进了深巷。
回到店里,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孙谚识回家。
朗月拿了条小凳乖乖地坐在门口,黄豆趴在她脚边,一人一狗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个多小时。
起初朗颂以为他们是在看雨,毕竟已经快两个月没下过雨了,后来他才品过味来,他们是在等孙谚识。其实不止是他们,他的心里也有些焦灼,但凡巷子里传出一点声音,他都条件反射性地转头看一眼,以至于手工活做得也很慢。
他索性放下胶枪也不干活了,拿了一条凳子坐到了朗月旁边。
朗月看到哥哥,马上扑进他怀里,摇摇他的手臂,用手语道:给谚爸爸打电话。
朗颂略一迟疑,拿出了电话,这么晚还没回来,他确实有点担心。
连着拨了两个电话都打通了,但并没有人接。
朗月的嘴角失望地往下撇,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朗颂只好跟他说:谚爸爸去找郑叔叔了,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朗月这才收起嘴角,重新坐回自己的小凳子。
雨势小了很多,朗颂歪头靠在门框上,听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张老太家的门上,后又抬头往上看。
从他这里其实看不到张老太家二楼,但他能想象得出张老太躺在摇椅里,腿上窝着咪咪,布满皱纹又浑浊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巷口,等待着一个不可能回家的孙子。
心口猛地一紧,有什么东西猛然触动了朗颂的神经,他慌忙抬起头来,再次拿出手机给孙谚识拨了个电话过去,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连外面响起的有规律的脚步声都没听到,直到黄豆和朗月一前一后冒着雨跑了出去,他才回过神来,朝外看去。
只见孙谚识站在几米开外,右手撑伞,左手提着好几个手提袋,肩膀稍往下沉,看起来手里的东西不轻。
朗月亲昵的抱着他的右腿,黄豆也学着朗月的样子伸出扒在孙谚识的左腿上,爪子上的泥水全弄到了孙谚识的裤子上。
孙谚识低头无奈地看着两只“腿部挂件”,把伞往前倾,遮住他们。
朗颂愣了一下才冒雨跑出去,从孙谚识手里接过东西,低声说道:“哥,你回来了?”
孙谚识怔了怔,透过朦胧的雨幕看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