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49)
朗月一动不敢动,她被拥在孙谚识的怀里,只能仰头去看哥哥,向哥哥征求意见。见哥哥微微摇了摇头,她便会意,又往孙谚识怀里钻了钻,伸出小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孙谚识的手背,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她生病的时候难受的时候,爸爸妈妈和哥哥总是这样安抚她,她就不会那么难受。
孙谚识一直低着头,他以为自己沉默了很久,事实上就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他舔掉唇缝间的血腥味,再次抬起头来神色已恢复如常:“对不起,刚才我有点失控。”
“对不起”三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戳进了朗颂的心口,看似没有伤口,却疼得人四肢麻木,咽喉发酸。
朗颂咽下舌尖的苦涩,蹲在孙谚识面前:“对不起什么?”
孙谚识笑了笑,无意识地揉捏着朗月细腻柔软的小胳膊:“刚才那个是雷斌的妈,因为我和雷斌……”
朗颂点点头打断他:“我知道。”
“嗯——”孙谚识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朗颂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自朗颂搬来以后,店里经常是他帮忙看着,见过任素芬一点都不奇怪,没见过倒是更奇怪。
“她……”孙谚识咬咬刺痛的舌尖,再次为自己刚才失控的行为解释,“她刚才说……”
“不重要,”朗颂灼热的视线固定在孙谚识不安地翕张的嘴唇上,“哥,她或是雷斌或是任何人,他们说了什么都不重要。”
孙谚识缓缓地抬起头来,木然地看着朗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朗颂半蹲着,往孙谚识身边挪了半步,他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反复捏握挣扎之后,缓缓将手伸出,捏住了孙谚识的手腕。
“哥,他们是谁,又说了什么,对我——”朗颂微不可察地停顿一下,“和月月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不用向我们解释。”
孙谚识直勾勾地望着朗颂,顿了好一会儿才扬扬嘴角,说:“好。”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四目相接,朗颂眼中的沉静、锐利让孙谚识蓦然感到一些不自在,他垂眼收回视线,说道:“我上楼躺会儿,晚饭别做我那份了,没什么胃口。”
连黄豆都知道孙谚识心情不好,乖巧地趴在地上像只吉祥物,朗颂又怎会不知。这次他没有说什么,抱着朗月跟在孙谚识身后,目送着孙谚识一路抓着扶手上了楼。
晚上孙谚识没有吃饭,天黑以后房间的灯也不曾亮起过。朗颂九点钟进房间,一直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凌晨一点对面的房间都没有任何响动,他才闭眼睡去。
翌日,朗颂照常带着朗月出摊,送她去幼儿园然后回蓝楹巷。刚到家门口,他接到了猴子打来的电话,猴子说他姑婆给他炸了点馓子,想要拿点给朗月尝尝。
朗颂看了一眼时间,回答道:“行,那你中午来我这吃饭吧。”
“好嘞,”猴子在电话里兴奋道,“颂哥,我大概十一点半到你那里。”
挂了电话,朗颂打开卷拉门穿过店面直奔后院,院中空空,厨房也没人,孙谚识还没起来。他抬头看着孙谚识的房间,墨晶石似的瞳孔光芒闪动。走进厨房,看到被吃光的早餐和清洗干净的厨具,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去一些。
这时,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又贴着大腿“嗡嗡”震动起来。
朗颂接了起来,这次是工头打来的,没等他开口,工头便火急火燎地说托运部有个卸货的活儿,中午之前要卸完四辆半挂车的货,他那边人手不够,问朗颂能不能抽点时间过去帮帮忙。
朗颂抿了抿唇,他推了这几天的活儿,若非真是着急工头也不会打过来。平时工头颇为照顾他,这种情况下他不该推辞也不能推辞。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苍白的天花板,他应道:“行,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朗颂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九点,现在赶过去卸完货再回来,应该还赶得及做午饭,至多是晚一点。他不再耽搁,一边出门骑上小电驴,一边给猴子拨了电话过去,告诉猴子如果自己没能及时赶回来就让他等一等。
在托运部一直忙到将近十一点,刚从肩头卸下两箱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再次嗡鸣。朗颂的心口蓦地一跳,莫名觉得这次手机震动的频率特别急切,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他胡乱地将手上的灰蹭在裤子上,赶紧拿出手机接了电话。
“颂哥!”猴子急切的声音响起,“我刚到小店门口,似乎听到屋里边发出很奇怪的碰撞声,狗也一直在叫,你要不要回来看一下!”
“我马上回来!”
第50章 “快,去医院!”
孙谚识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四肢发软,像陷在柔软的棉花之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这个用自己的回忆编织的梦境。
梦里的所有画面都是黑白的,也没有声音。
孙谚识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如同看一部黑白默片一般,看着自己荒诞不经的梦。
一开始,他看到高中时的自己和雷斌互施拳脚,打得不可开交。
画面一闪,便又看到任素芬抹着眼泪进了蓝楹巷,她的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雷斌。
孙谚识看到自己站在店门口,任素芬经过时,瞪着赤红的双眼对着他喊:“害得他没书读,你满意了?!”
雷斌低着头,眼皮微抬,冰冷阴鸷地扫了他一眼,用沙哑的声线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猥亵她。”
画面又一闪,孙谚识看到自己站在高中校园空荡荡的教室里。
夕阳撒下最后一片光辉,橙黄色的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窗铺满了整个教室。
他弯腰在抽屉里找运动会报名表,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细腻的轻唤。
“孙谚识。”
他回头,看到班花正站在身后。
高中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旁观的孙谚识甚至已经不记得班花的姓名,但在梦中再次见到班花漂亮的脸蛋,便马上记起来了,班花有个很适合她的名字——谢霜语。
她有着一双灵动的杏眼,鼻梁笔直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微笑起来时眼尾稍稍上挑。
“怎么了?”他呆呆地问。
谢霜语走近了一点,抿着红润柔软的嘴唇,低声说:“上次的事……谢谢你……”
他回过神来,原来班花是在感谢他帮忙教训猥亵她的那些小混混的事。
他笑了起来,幼稚地屈起胳膊,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说:“不用这么客气,要是他们再来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保护你!”
班花低沉了好几天的情绪顿时好了起来,她莞尔一笑:“好,那个……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看着班花手里那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送给我的?”
“嗯……”班花轻轻点头,“是我编的一条手链。”
心脏突然咚咚直跳,他紧捏着盒子,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为、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我……”班花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低了,“因为我……”
“小言!”
男生清朗悦耳的声音先响起,旋即高中生时的卓历小跑着进了教室后门。
看到教室内的两人,卓历嘴角扬起:“小言,等你好久都不见你下楼。”
他忙把手背在身后,一边把盒子悄悄塞进抽屉,一边说:“我找点东西。”
卓历走过来:“是不是在找报名表?你上午不是让我帮你填了交给体育委员?”
“对啊!”他拍拍脑袋,“我忘了。”
“笨蛋。”卓力揉揉他的头发,又问一旁的班花,“我和小言去校外吃晚饭,你去吗?”
班花侧身让了一下,摆摆手说:“不了,我在食堂吃。”
“行,”卓历说,“小言,那咱们走吧。”
他挥手跟班花道别,走出教室后门时压着嗓子抗议道:“不要叫我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