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100)
朗月当然也发现了这件事,稚嫩地蹙着眉问他怎么不住在家里。他不可能说实话,便告诉朗月,张吴叔叔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很孤单很害怕,他要陪叔叔住一段时间。
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没有丝毫怀疑,手口并用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我也想去陪张吴叔叔,但是哥哥最近不开心,我要陪着哥哥。”
孙谚识呼吸一窒,心口又条件反射性地开始抽痛。
前两天晚上深谈以后,朗颂哭了一场,但第二天立马调整好了情绪,该出摊出摊,该上班上班,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就连朗月都看的出来朗颂不开心,他又怎么看不出来朗颂在强颜欢笑。
孙谚识心里五味杂陈,紧紧地将朗月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背,喃喃安慰道:“没事的,哥哥很快就会开心起来。”看似是在安慰朗月,实则是在宽慰自己。
第二天上午,孙谚识将朗月送去幼儿园,回到蓝楹巷接到了谢霜语打来的电话,她说今天要去医院复诊,问能不能送她一趟。这种请求孙谚识自然不会拒绝,他开车去了谢霜语家,接上人去了医院。
谢霜语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医生嘱咐最近注意一点,不要劳累,减少踝关节负重就行。
从医院出来才刚十点,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孙谚识扣好安全带,征询谢霜语的意见:“送你回家还是找个地方一起吃午饭?”
谢霜语抿了抿嘴唇,柔声问:“可以去你家坐坐吗?”明眸一弯又打趣道,“你一直没邀请我,只好主动开口了。”
孙谚识眸光一凛,脑海中倏然闪过朗颂难过流泪的脸庞,同时心里涌上阵阵愧疚——既是对朗颂,也是对谢霜语。他知道朗颂误会了自己和谢霜语的关系,之所以没有解释,其实是存了私心,他希望那晚的一番话和这个误会能让朗颂对自己彻底死心。
虽非情愿,但他确实是既欺骗了朗颂又利用了谢霜语。
谢霜语见孙谚识沉吟不语,不等他回答,便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事。”孙谚识回过神,笑了一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家里比较乱,你别嫌弃就行。”
车子开到蓝楹巷附近一个十字路口,坐在副驾驶的谢霜语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脸色随之一变。
专注开车的孙谚识并没有发现谢霜语的异样,他把车停在了丁婶家饺子馆门口,偏头解释道:“我家就在这条巷里,但这里没法停车,要把车开到附近一个停车场去停着。那边距离这里有挺长一段路,你的脚不方便,先在这家饺子馆坐一会儿等着我吧,我去跟丁婶打声招呼。”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我先带你回家,我再去停车也行。”
谢霜语透过车窗,直勾勾地盯着饺子馆的店招,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安全带。
孙谚识一直没等到回应,不解地望着谢霜语的侧脸:“怎么了?”然而对方仍旧像定住了似的,不动不语,他只得叫了一句,“霜语?”
谢霜语的身体不禁一颤,本能地循着声音来源转身,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的惊慌失措纤悉无遗地落入了孙谚识的眼中。
孙谚识微微蹙眉,关切道:“怎么了?”
谢霜语如梦初醒,慌忙垂眼隐藏情绪,强装笑脸道:“没什么,走神了。”
孙谚识狐疑地看着谢霜语紧攥着安全带的双手:“真的没事?”
谢霜语没有马上回答,她咬着下唇游移片刻,旋即抬起明亮的眼眸实话:“我以前来过这里。”
孙谚识没有应声,谢霜语虽然不是江城人,但高中在江城一中就读,一中离蓝楹巷不算远,她经过这里或者来过这里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他知道谢霜语想说是没那么简单,于是静静等着。
默然片刻,谢霜语才又低声道:“我知道雷斌住在这里。”
“什么?”孙谚识诧异,“你来找过他?”
谢霜语陷入回忆之中,微微蹙起眉来:“不是,我被人骗来的。”
进入高三后,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要买的习题集和资料越来越多,每次她打电话回家要钱,父母不仅不肯给钱还会咒骂她一顿,说她找借口天天骗钱,所以那段时间她非常缺钱。
为了赚钱,她冒充大学生在周日给小学生补课。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何被别的班一个女同学知道了,她怕对方说出去,也怕被举报到学校,就再也不敢出去补课。
那个女同学并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举报她,反而是有一天找到她,跟她说自己家有个上五年级的表弟需要补课,想请她帮忙补几次课。
见对方态度诚恳,且又帮自己保密,她便没有多心,根据对方给的地址来到了蓝楹村,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乱窜,千辛万苦之下找到了目的地。
可当她敲开那扇铁门,门里站着的竟是雷斌。
孙谚识眉心越蹙越紧,愤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一副要去找人算账的架势:“骗你的人是谁?雷斌没怎么样你吧?”
“已经忘记了她是谁了。”谢霜语低垂着头,又说道,“雷斌没有把我怎么样,我跑了。”
孙谚识气得想骂脏话, 又压抑着咽了回去。他不是没经历过人心险恶,但仍感到难以置信,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竟然把另一个女孩子骗到曾经猥亵过她的男性家里,这缜密的心思和阴毒的心肠,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嫉妒真是一剂灵魂毒药。
孙谚识既同情谢霜语的遭遇,又为自己失礼的行为感到内疚,他歉然低声道:“抱歉,我不该追问。”
谢霜语摇摇头:“没事,其实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孙谚识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
“嗯。”谢霜语感激地笑笑,“说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和雷斌住在同一片城中村。”
孙谚识耸耸肩,无奈道:“从小一起长大,也从小掐到大,他比我大一岁,高中也不在一个学校,所以上高中以后就没什么交集了。”
谢霜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想了想又随口问道,“那他还住这里吗?”
“还在。”孙谚识点头道,还欲再说什么,便看到丁婶站在店门口翘首看着他们这边。
店门口停车影响生意,他料想丁婶大概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问谢霜语道,“要不你在这家店等我?”
谢霜语咬了一下下唇,点了点头。
孙谚识跟着下了车,向丁婶赔不是,又说了让谢霜语在店里暂坐的事。
丁婶笑得眯起了眼:“哎呦,这么漂亮的小姐在我这里坐着,小店可是蓬荜生辉。”
谢霜语温柔得体地笑着:“谢谢您。”
丁婶看着谢霜语,突然睁大了眼睛,表情颇为夸张道:“小姐,我怎么感觉好像见过你呢。”
谢霜语的嘴角微僵,正欲开口,孙谚识已经出声替她解围:“她是我同学,以前来过这里,您可能见过。”
丁婶喃喃了一句“难怪……”,又展颜一笑招呼着谢霜语进店里坐。
孙谚识看着两人一同进店,便转身去停车。他把车开到停车场,刚解开安全带下车,谢霜语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说公司打来电话,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所以自己打车回公司了。
孙谚识应了声“好”,客气地嘱咐对方注意安全,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自接到谢霜语的电话后,他就决定趁着这次机会跟谢霜语把话给说开。虽然对方一直以来并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这样贸然开口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但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惜的是,无论如何今天是谈不成了,即便谢霜语没走,他也不好意思在勾起对方不愉快的回忆之后再聊这种事。
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孙谚识不由失笑,沈苹苹、朗颂、谢霜语,怎么桃花运跟春运似的挤着来呢,每个人他都不想伤害,但拒绝就意味着伤害。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