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93)
“埃里克!埃里克!”母亲冲到床前,看到他头部大开的伤口,发出一声哀鸣,她拍打着埃里克的脸颊,哭泣着呼唤他的名字,“醒一醒,天呐,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
埃里克勉强睁开眼睛,神智不太清醒地看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了,埃里克?”
“全身都很冷妈妈……”埃里克一边颤抖一边虚弱地道
母亲伸手抚摸他滚烫的脸颊,心痛哭泣道:“他的伤口在发烫,骨头也在发烫……神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别妨碍我!”
在母亲身后,父亲正抓住科波拉的衣领把他给拖起来,而科波拉因为被打扰了工作而十分暴躁。
苏试冲进卧室,把父亲推开,挡在科波拉身前:
“爸爸,他是我请来的医生!”
“医生?!你请来的医生!”父亲愤怒地看着苏试,他指着埃里克问道,“你的哥哥本来既没有流血,也没有发烧,而现在你找一个疯子来剥了他的皮,钻破了他的头,让他的脑袋流脓……你是被魔鬼附身了吗?!”
“死坏的皮肉本来就会化脓脱落,”科波拉神色冷峻地道,“他的头骨颜色正常,没有变黑,这说明我的处理没有问题。”
但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暴怒中的父亲,他突然冲上去猛地一拳打向科波拉的脸。科波拉连退几步,脊背撞在木板墙上,手里还紧握着刮刀。
“晚祷都已经结束了!你有工作特许吗?快滚吧!小心我叫治安官把你抓起来!”父亲对科波拉挥着拳头道。
科波拉面色不虞,收拾工具箱就走。
“父亲,让他试试吧!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苏试试图挽回局面。
父亲转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破口大骂道:
“你怎么能如此恶毒?!看到你哥哥受尽折磨,你都不会心痛的吗?!”
“你害他还不够吗,你这女巫养的孩子!魔鬼做的心肠!”
他的胸膛因极度愤怒而起伏着,而母亲在一边抱着埃里克号哭着。
“……”
苏试偏开脸,一侧的脸颊上立刻浮起殷红的指印。
第十三章 :报仇
“科波拉先生……”
苏试跨出屋门, 追上科波拉。
“等待死骨与未坏死的骨头自行分离吧,剩下的只能交由神明了。”科波拉头也不回地道, “我无能为力, 你也一样。”
苏试知道现在请科波拉留下也是强人所难,难道要让他为了手术先和父亲决斗吗?
乌云遮蔽月亮, 暗夜中只剩二楼窗口漏出来的一点光。
苏试伸出手接住那一点光,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其实苏试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
可是又有谁来为他照明前路呢?他只能试着踏出一条路来。
他正要收回手,一只手将一瓶药罐放到他掌心, 科波拉去而复返:
“将这个洒在伤口旁, 可以保持创口干燥。”
苏试忍着眼泪道:“谢谢。”
科波拉不再多言,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母亲看护着埃里克,苏试只能睡在厨房的稻草上。
冬天的时候, 一家人都会睡在灶坑旁, 和那头母羊挨挤在一起, 指望着一点火星冒出的热气取暖。
等到下半夜, 母亲回了房, 苏试才轻手轻脚上了楼。但是卧室被从外面用铁锁锁上了, 看来父亲是打定主意不让苏试再接近埃里克。
但苏试并没有放弃,他转到楼下, 像一只轻灵的猫,手指探索着墙壁,借着一点儿月光爬上二楼的窗口。
窗户被亚麻布蒙着, 苏试摸到布料与窗框之间的缝隙, 将手伸进去, 拔出了插销。
他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房间,借着月光看到埃里克躺在草褥上,头顶伤口盖着一块折叠的毛巾。
苏试将毛巾取下,小心地在他的伤口周围洒上药粉。
他摸了摸埃里克的脸,发现他肌肤的温度比原来还要高上许多。
苏试用毛巾浸了冷水,为他擦拭脸颊和额头。
“……巴鲁?”
苏试从瞌睡般的恍惚中醒过神来,看到晨曦的光芒映上埃里克苍白灰败的脸。但他的一双黑眼睛十分明亮,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有精神。
“你觉得怎么样?”
“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就是有点冷。”
苏试帮埃里克掖上被子。
埃里克先伸手在怀里摸索几番,又转身去摸枕头底下。
“怎么了?”
这一点动作似乎使埃里克感到疲惫,他先重新让自己躺下,匀了两口气才把手中的黑乎乎的东西递给苏试:
“给你的,我都没让妈妈看见。”
苏试接过来,对着窗口的微光才能认清这是一小块腊肉。
而且这肉看起来还被狗啃过了。
苏试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道:“……你哪弄来的?”
埃里克露出得意的笑容:“打赌赢的。”
他又催促道:“你吃吧,吃过了就不能再生气了。”
苏试道:“我没有生气。”
“……如果不是我告诉祭司,你也不会变成阉人……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和好吧?”
“……好。”苏试伸手握住他发烫的手。
埃里克弯了弯手指,握住了弟弟的手。
苏试啃了口那硬邦邦的肉,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咸味。
埃里克听他不出声,就问道:“好吃吗?”
“嗯……”
苏试的声音似乎被满嘴的肉堵住了,埃里克感到很满意,听起来这肉很好吃。
他的视线又变得有点模糊了,说了会儿话让他感到疲惫,他说:
“我再睡一会儿,你给我唱首歌吧。”
苏试握着他的手,轻声给他唱圣歌。
“……好听。”
埃里克微笑着睡着了,慢慢地,他的手指松开了苏试的手,仿佛他进入了沉眠,他的掌心逐渐变凉。
“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那个,你不理解我,我以为你不关心我,但我现在知道错了,埃里克。”
苏试逆光坐在晨光中,金发的光泽浅淡而柔软。他的面容沉浸在卧室狭隘的阴影中,肌肤是幽暗的苍白色,只一双眼睛满是闪亮的水光。
*
零星酒馆的昏光透过脏兮兮的亚麻布渗进黑夜,就像把一把黄豆洒进煤渣堆里。
由于纵酒带来的暴力,神庙发出了限制纵酒令,但酗酒的仍旧大有人在。尤其是大龄单身汉,常常聚在一起,在深夜的小酒馆里喝到醉醺醺。
尽管鹿昂的治安条例禁止在深夜开放酒馆,但许多小酒馆都没有遵守规则——
“……恶棍!”
“笨蛋!”
“你不是男人!”
“哈,我又不玩男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人。”瘫靠在椅背上的青年,手中拎着一只酒杯,唇边恶劣地勾起一抹笑道,“你那婊/子老婆最清楚我是不是男人。”
他面前的另一个青年出离愤怒——尽管他并没有老婆,但还是拔出腰间的短剑扑了上去:
“啊啊啊啊!”
椅子上的青年一脚踹在面前的橡木桌上,桌子掀飞旋扑上光棍青年,将其击飞几步,又砸翻在地。
“大人!大人啊!”
店主人扑到青年的脚下,抱住他的腿干嚎道,“这张桌子从小就在我家店里长大,辛辛苦苦陪了我十年啦!十年啦!”
……
昂列走进酒馆的时候,就看到吉尔斯正将手插进钱袋里,看也不看地抓了一把往外洒。
他眼角一跳,忍不住道:
“莱斯少爷,您别撒币了!”
“嗯?”
吉尔斯喝了口酒,把酒杯往空气里放。
正在捡钱的老板双目一瞪,一边的伙计立刻飞速搬来一张新桌子,赶在莱斯少爷松手前,把桌子搁到他手底下。
“碰——”杯子就刚好落在了桌子上。
吉尔斯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边转着杯子玩,一边看着昂列:
“怎么了?你被偷了?”
昂列叹了口气:“我的少爷,我们现在……有点缺钱。”
“缺钱?”这个词儿吉尔斯听得稀奇,他抬了抬眉毛,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般,眼神几乎是好奇地打量着昂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昂列坐到吉尔斯旁边,“现在粮价飞涨,一个面包就得7个苏,我们带过来的钱快用光了。”
“这个世间居然还会缺钱?”
吉尔斯摇了摇手指头,对自己的扈从道,“昂列,既然你跟了我,就该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吉尔斯勾勾手指,示意来人添酒。劣质葡萄酒被倒进陶杯中。
吉尔斯抬起杯子,灌了一口酒,才勾着唇笑道:
“……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
一片木屑飞出去,苏试用小刀削完最后一根木刃。
他拉开衣襟,将削好的木刃插在事先缝好的环扣中。重新系好腰带之后,他又坐在后院的小凳上,重新打磨他仅有的那把切肉用的小匕首。
“咻——咻——咻——”
磨刀石在夜色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苏试将匕首对着月光,手指一点点抚摸过光滑的刀刃口,感受那锋利而流畅的质感。他将匕首插回挂在脖子上的木质刀鞘中。
他将头发拢到脑后绑住,又用事先编好的草绳套在头上,用来像发箍一样固定住头发。在用一块黑布蒙脸后,苏试拉起斗篷的黑帽,笼住头顶,而垂落的帽檐盖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