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12)

　　她的字句里含着香气，让巴兰情不自禁地低头。当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出现呆住了的神情时，巴兰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她的脸颊。
　　阿托莎-尤迪特像是被吓得不知作何反应的林中小鹿，用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望着巴兰，望着这个漂亮又冷酷的年轻人——带着贵族式的玩世不恭，玩伴众多、随从如云，却难以亲近。
　　她能看到在那双幽暗漆黑的双眼中，一扇沉重的石门在缓缓地打开……
　　似乎有人将走廊远处的哪扇门窗打开了，白纱飘飘扬扬，穿过空气，在阿托莎和巴兰的身边飘荡，梦幻的轻盈要将他们淹没……风吹进了六角大厅。
　　风吹得更冷了，烛火飘零如风中落叶，白纱曲动着掠向天花板。
　　一阵风吹灭了蜡烛。
　　阿托莎-尤迪特惊喘一声，扑进了巴兰的怀抱，紧紧依偎着他的胸膛，小巧的肩膀紧缩得更圆润。
　　“阿托莎？”
　　巴兰抱住她，抚上她单薄的脊背。
　　“巴兰……”
　　阿托莎-尤迪特在黑暗中抬起苍白的小脸，声音如小猫般隐藏着颤抖，“我怕黑……”说着更紧地搂住了巴兰的腰。
　　一阵轻微的颤栗像电流般传导进巴兰的灵魂。
　　“……你怕黑。”
　　巴兰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双眼变得像无光的深井般晦涩。
　　血族具有良好的夜视力，会怕黑倒是很少见……
　　他的听觉重新复苏，那些不尽远奔的音符，像是撞到礁石的浪花，猛然涌退回大厅之中。
　　循环地播放着《玫瑰人生》的厅内一片漆黑……
　　巴兰却仿佛看到了那照亮了一整条街的银色烟火。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人潮涌涌，烟火猛烈地冲刷天宇，将他回首的面容耀成银色璀璨。他低声轻语，用柔和无味的暖热，触碰着他的面颊。在擦肩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他穿过人群，来到了铁门口，在为她照亮的漫漫长夜中，静静地守望……
　　他在等她，他心想。渴望哪怕一个晚上、一个瞬间，她会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他的宴会。或者仅仅是为了窗外的热闹，为了那熟悉的旋律掀开窗帘向外看一眼。
　　也许他只是想看她一眼……为了这样偶然的幸运，他几乎付出了所有。
　　而他却打碎了他的幻想，让他意识到她永远也不会为他的宴会停留。
　　*
　　书房。
　　铺满杂志、报道的书桌看起来颇为凌乱。苏试伏在桌案上，鼻梁上驾着一副护目眼镜——这副看起来普通的金属框架眼镜，具有智能的放大、缩小和调光功能，以保证不管佩戴者用什么姿势、距离阅读，都能使眼睛处于最舒适状态。
　　透明的白色球在他面前旋转，倒影着他的面容，就像辅助AI在注视着他一般——
　　“……最初您举办宴会是为了让自己以人类的身份融入血族；而后您冒风险和巴兰竞价，是为了挑衅他……用地球的语言来说，就是你想跟他‘玩火’，好‘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但现在您显得很消极，对时间的流逝无动于衷。”
　　“想要获得成功，就需要积累，没有积累就没有爆发。”
　　苏试将大开本的纸张对折，在左边栏摘下一些报道信息，以及自己随时冒出来的点子。有的时候，他摘抄到一半便突然停笔换行，写下一串潦草的字迹……半张页面看起来相当混乱。
　　被XX男爵夫人推崇的珠宝拍卖会将在XX召开……
　　XX山“一线天”惊现豪车玩过山体裂缝……
　　诸如此类。
　　AI不懂他收集这些做什么，看起来有点……拜金？
　　书桌上的全息智能仪一闪，投出一面光屏。
　　苏试暂时搁笔，光屏显示的是从血庄运送血液过来的车辆的定位。外来车辆进入绯色丽城需要办理的手续太过复杂，他得预计一下这批血的送达时间，好派人去接货。
　　辅助AI总觉得他有点太适应目前的生活了。
　　根据以往的样本，也不是没有“船员”因为穿梭的世界的角色，在身份、财富、颜值等方面超过原身，而过渡沉迷于体验角色……
　　但纵情于享乐，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彻底失去竞争力。
　　“您不觉得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吗？不是每个世界都是和平的，下一个世界可能很危险，或者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处境危险的人。如果不能得到最终奖励，会大大提高下一次竞赛的风险。”
　　“不要急，快慢不是评价好坏的唯一标准。”
　　他似乎整理完了笔记，开始为每一条凌乱的字符串标注顺序，顺便说道，“节奏，也是一种美学。”
　　声音有了节奏，就变成了音乐；文字有了节奏，就变成了诗；生活有了节奏，就可以促进身心的健康；而做事情有了节奏，就会稳步向目标推进。
　　辅助AI道：“您在写什么？”
　　“接下来的计划，”苏试将左栏的字符按照标注的顺序，改写在右栏，“我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可以把无数一闪而过的念头都记清楚，我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AI注意到他特意备注了女主阿托莎的所有喜好与厌憎——每一次他做小笔记的时候，都喜欢把这件与任务毫不相干的事做一遍。
　　AI模拟叹气道：
　　“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苏试将纸张撕下来，来回看了三遍，然后走到香薰炉边，用打火机点燃，在它烧成灰烬前一刻丢进去：
　　“魔鬼在细节。”


第十三章 ：规矩（上）
　　“水温40摄氏度。”
　　“水温38摄氏度。”
　　“水温36摄氏度。”
　　电子女音间隔一段时间便报告方形的陶瓷洗脸池里的水温。
　　两扇黄花梨木窗的白色百叶帘都只降下一半，可以看到下方庭院里的垂丝海棠，花枝像柳条般垂下，花朵淡如春色，使盥洗室的空间也显得清雅通达起来。
　　一扇窗边有一个白瓷浴缸，墙壁上方有一个液晶屏，上面显示着盥洗室的使用情况。另一扇窗前是一个玻璃浴房，挨着浴缸，与木柜样式的洗脸台相对。木柜和窗框同样是淡黄色梨花木的，镜子像一面大型相框挂在上方，木框两边各垂下一朵花苞灯。淡淡的水汽蒙上镜面，使照出的人像隐隐约约的。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精致淡雅，就像它整洁美好的外观一样，但都是表象……
　　苏试正在洗头，双手在脑袋上搓出一堆泡沫，像戴着一个蓬松发软的白色头套。他伸手放掉已经发冷的水，摸到出水龙头边上的一个按钮。
　　每按一下都会有电子女音报告道：
　　“水温设定为37摄氏度。”
　　“水温设定为38摄氏度。”
　　苏试把脑袋塞到水龙头下，但是感应龙头并没有反应。他伸出手拍了拍金属质感的水龙头，里面发出像吐痰一样的“咳呼呼”声，然后吐出了一滴水。
　　苏试赶紧去撩一旁的干毛巾，却怎么也撩不到。
　　头顶的泡泡趁机往下滑……
　　“莉娜——！”他慌忙摸到门口，对外喊道，“快来救我！”
　　楼道里传来啪啪的脚步声，少女莉娜双手擦着围裙快步赶过来。
　　苏试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毛巾裹住了，他本能地顺着莉娜力道矮下身去。
　　莉娜将他的头发向着脑后拢去，然后就像给小狗搓皮毛一样擦起来，那些像啤酒泡泡一样的白色泡沫不断地在他头顶发出轻微的破碎声。
　　“眼睛、眼睛……”
　　他试图扯住一角毛巾搓弄自己的被洗发水辣到的眼睛，莉娜丢开毛巾，将他牵到浴缸边，提着花洒为他淋洗。
　　苏试试着慢慢睁开眼睛，确定眼睛不疼了，抹了把脸上的水，扯过搁在浴缸边的毛巾擦脸。
　　他用毛巾擦脸的样子，给莉娜一种在看毛巾广告的错觉——
　　「温柔呵护肌肤，与你温情相伴。」
　　她连广告词都想好了。
　　不过看到主人怡然自得的神情，莉娜反倒替他松了口气。
　　有一瞬间，她又莫名联想到摔了一跤，假装若无其事，优雅地舔舔爪子的猫，不过很快就丢开了这些念头。
　　“太好了，我又忘记了。”
　　苏试为自己的幸运微笑起来，“幸好你就在旁边。”
　　莉娜道：“我们是不是该修理一下了？”
　　她不满地看向那个洗脸池，仿佛是一个严格的女仆长，责备地看着手下一个冒失的小女仆。
　　“是该修理了。”苏试将毛巾挂在一边的玻璃浴房的白色扶手上，如果没有这根扶手，这个明净透亮的玻璃浴房几乎难以察觉。
　　莉娜想起了什么，歪着头思索道：“我上次问了修理公司，要检查房子里的什么动力……预算大概50金币的样子。”
　　“……”
　　苏试转头透过淋浴房透明的玻璃墙，看向窗外地面如茵的绿草，然后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对莉娜道，“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件事好吗？”
　　*
　　苏试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西装西装西装衬衫衬衫衬衫西装西装衬衫衬衫……这就是他的衣柜。可怕。莉娜在苏试摆着咖啡桌的露台上晾衣服——据她说这里阳光最好，而后又跑去打扫一楼的大厅。她是个非常勤劳又爱整洁的姑娘。
　　大厅的音响被莉娜打开了，放着苏试喜欢的《Ma□□na Do Swierkania》。莉娜认真地擦拭家具的每一个角落，当她擦累了的时候，就捏着抹布在大厅中蹦蹦跳跳地踢踏起来。
　　苏试的脚步像一阵轻盈的风，掠下直降式的红木梯，突然转身到她面前，和她一起跟着节奏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