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24)
“我拍过一些还不错的照片,看上去比本人更好看。”
蒂娜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可人儿,肖像画和照片的意义是不同的,不要轻易地将你的美留在可以复制成千万份的照片上……无论多么惟妙惟肖的赝品,都无法撼动一幅杰作独一无二的地位,而照片无论拍得多么美丽,总归是廉价的。因为它太多,又太真,永恒的美是一种最接近美的‘失真的美’,油画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它永远只是仿真,如论多么逼真也永远无法达到照片的水准。当你被捕捉在油画上,人们和你之间就隔了一层面纱,‘失真’就像是捉迷藏,而优秀的画家最擅长诱惑人们进行猜测,当人们不断猜测你的美,不断接近你的美,却永远也到不了终点的时候……你就成了永恒。”
苏试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女血族所说的美学,其实也是一个“藏”。
比如在《血族庄园》中,男仆贝茨为妻子顶了偷窃罪坐牢,这样的过往其实是十分平淡的,而且太“小人物”。大家可能会认为这是个好人,也可能会认为这是个傻子,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傻子,都不会有人有耐心去了解一个长得不算英俊中年发福还瘸腿的老男人的过去,但编剧非常巧妙地让贝茨把他的过往“藏”了起来,人物的性格便向深处再递进了一个层次,因为那不再是一种可能一时冲动的善良,而成为了一种坚忍。尤其是当人们发现他的妻子如此不堪,他却仍然不惜丢掉工作维护她,他的善良就有了硬度,以及广度。没有这份“藏”,贝茨轻易相信妻子的鬼话,白白给了她所有财产却依然受威胁,甚至无法给心爱的女人幸福……大约会被观众当成不成器的傻子。但有了这份“藏”,观众更理解他,更贴近他,只会更心疼他。
其实漫威的很多电影,比如《复仇者联盟》或者《雷神》,也一样有“藏”。很多人会觉得漫威电影是爆米花电影,只有打斗,但除了庞大而独特的设定,其实它同样照顾了剧情爱好者。它会用简单的剧情来铺展复杂的设定,来降低一流的世界设定的理解难度,又把更精致的剧情在人物快速的对话中一笔带过——比如洛基和索尔小时候的趣事,对于拥有想象力的观众来说,这是一把开启瑰丽花园的钥匙,而对其他观众来说,几句话就只是几句话而已。
但像《一代宗师》的“藏”,苏试就有点不太欣赏,这种“藏”有点拒人千里之外,就像是在观众和电影之间隔了一面毛玻璃,它要求你,想要看懂这部电影,必须看两遍以上。
“藏”得太深,“藏”得太多,懂得人就越少,那么这部作品就会变得越小众。
但苏试希望获得的并不仅仅是电影作品的完满,而是它同时也能在观众心中“完满”。如果越深入的“美”注定只有越少数的人能看懂,那么在“藏”所能达到的美学效应上会不会存在着一个抛物线?起先是像《血族庄园》那样,“藏”得越多,在总体上能激发出更多的“美”的共鸣,但“藏”到一定深度后,由于能够理解的人数锐减,电影所能激发出的这种群体感受开始减少,而在某一个点,则“藏”所达到的效果能引起最多的共鸣?
……不过艺术到底不是数学。
苏试道:“但是谁又能确保一幅肖像画总是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人物的‘美’呢?如果说一万幅肖像画里才勉强出一幅杰作的话,那么可见大多数画作也都是廉价的,并不一定就比照片珍贵。也许等我容颜凋损,等到化为枯骨,也等不到一幅杰作。照我看来,最美的照片永远比不上一幅杰作,但它是可以超越大多数油画的。就像最棒的通俗小说,可以超过大多数庸俗的文学作品一样。”
“……”
女血族微笑起来,那是一种会让男人感到自得的微笑,就仿佛在她思维领域里有一个触碰不到的角落,而你正好为她揭开了覆盖住那一角的神秘黑纱。
她漆黑的双眸透过蕾丝望向苏试,微微抬眼向上看的神态中,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谦逊。
那遮住眼睛的蕾丝带,让她隐约有一种蒙娜丽莎式的美。
她将手搁在茶几桌上,吐气如兰地道:
“无论如何……”
“巴兰。”
房间里有人打招呼,其他人也停下了交谈,都将视线投向巴兰,在巴兰落座后方收回目光,继续闲聊。
苏试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稍显仓促,有什么柔软又微凉的东西覆盖在他的手上,女血族的声音在耳边再度低柔地响起:
“你也应当有一副自己的肖像画,可人儿……”
……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被村干部调戏的村花?
是调戏吗?还是说这是直男的三大错觉之一?
被女孩儿捉着手的苏试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四章 :解围
“咳、咳咳。”
“哥, 你病了?”
巴兰冷冷地睨了右手边的图朵一眼, 随手撩起一个小银壶,在红茶杯中倒入牛奶。
坐在苏试面前的女血族,叫做蒂娜-卡洛兰塔, 是巴兰的表姐。
蒂娜是一位追星族, 不过血族对美是很苛刻的, 那位曾令她神魂颠倒的男歌星,不幸邀请她坐到嘉宾席, 使她看到了他没有清理干净的一根鼻毛, 以致……她本人非常擅长人类时尚界的那一套卖弄风情的方式。
巴兰看向苏试的侧脸, 试图确认他没有爱慕之心。
但是从他的角度很难观察到苏试的表情。
他看到蒂娜又用那种微微向上的视角看人了, 那并不是出于温顺或者内敛的文静,而是因为她知道在对方眼中,这个角度的她最为动人,这种角度可以让她自然而然地张大眼睛,使她的下巴更小巧,那双本就美丽的大眼睛便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更显得出众。
——不过要巴兰说, 这种姿态摆久了看起来就像落枕, 要么就是别的颈椎问题。
当她眨眼的时候, 她的睫毛就扫过蕾丝带的内侧, 睫毛很长, 所以即使她的眼眶有一点迷人的微陷, 依然会有一点点冒出来……看上去简直就像苍蝇腿一样招人讨厌。
“花痴。”
“轻浮。”
“不知检点。”
巴兰将唇抵在杯口, 使用超血系力量发出心音, 一双略显凶巴巴的眼睛盯着蒂娜。被脑海中持续不断的声音吵得没法讲话,蒂娜转眸,对巴兰挑眉——
害怕惹恼巴兰?不,她就是要趁巴兰没反应过来把人抢跑才是。
她可不会因为他是傻弟弟就让着他呢。
她凑近苏试说:“巴兰好像在看你呢。”
苏试转头,只见巴兰垂着眸静静喝茶,他表示困惑地抬了下眉弓。
蒂娜斜睨了巴兰一眼,又倾斜着自己天鹅般纤细优美的颈项,将脸往前凑了一些。等苏试毫无防范地转回脸,便猝然间发现自己的脸几乎和对方贴到了一起,而蒂娜的唇只和他相隔寸许。苏试惊了一跳,向后退开后才松了口气。
“……”
蒂娜也随即偏开了脸,咬着红唇,露出惊慌又带着甜味的微笑。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暧昧了。
即使稳如泰山的苏试,也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咔”,细微的轻响让巴兰及时收回力道,不过奶白色的杯壁上还是闪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痕,不过因为骨瓷的质地细腻,倒很难使人察觉,也并没有影响到使用。
巴兰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似乎是为了轻轻带过尴尬,蒂娜再次开口道:
“……让我为你画一幅肖像画吧,我会为你种一片金色的太阳花,那种颜色最衬你,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叫人剪下来,在临水的草坡上,在一棵青翠的七叶树下,铺上一层又一层,你就到我家来,脱光衣服躺在繁花之中,清晨或者午后,我为你画画。”
苏试看了眼自己搁在红木小茶几上的手——
蒂娜仍握着他的手,她继续娓娓道:“你可以到我家里来,我最近正在学油画,可以一直画到你满意为止。”
“……”
苏试心想:她这是想搞艺术,还是想搞……
想多了好像不太尊重艺术,但此情此景好像不能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为艺术献身……何况,很多画家都和自己的模特,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有的是情人变模特,有的是模特变情人,有的还专喜欢画和自己有染的男/妓……他会有点误会也不算……太俗?
这番话本来也是当不得真的,但现在他还真不能轻松又自然地抽出手来,对方的热情正通过力度透过来……客套地说“那是我的荣幸”,搞不好真的会收到邀请……
也许对方真的是凭借着一股对艺术的赤诚,而忍不住做出了情绪外漏的举动,希望他能够成为她绘画练习的模特,一个画家在成为大师前也总是需要对着模特或者模型不断地进行绘画练习的……
但是苏试觉得自己不具备成为裸模的素养,毕竟他是个年轻男人,如果有什么不恰当的反应就太……
要如何避免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拒绝呢……
他的位置正在书架旁边。
书架上放着些介绍植物花卉的书籍,从摆放的方式来看,更像是作为装饰所用,书面也多数是绣花勾丝金缕蕾丝之类,第三层的角落斜放着个相框,里面夹一张全息照片,像是重播某个电影片段般,不断地重复着一朵黄玫瑰的盛开与凋零。透过镂空的木质书架空隙,可以看到另一边从架子上像瀑布一样盖下来的凌霄花,还有各种不同风格的景观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