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105)
苏试以前想《西游记》里,唐三藏取经为何一定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佛祖既然要弘扬真经,难道不是早点把经书交给唐三藏,让他用来教化大众更好?
后来看《孟子》中有一篇写道: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逢蒙向羿学习射箭,学成之后,怕羿比自己厉害,就杀了羿。孟子便说:羿也有罪。
为什么?因为将超凡的箭术教给心术不正之人,就等于教人害人之术。
唯有九九八十一难,方可验取经之心。
如果裴鲁瓦不是他想要的人,他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何况,轻易得来的东西,人总是习惯于看轻的。
……
“……外墙将近4公里,我没有办法分派出太多的士兵去巡视水碗,到了夜晚也不容易看清状况,”裴鲁瓦问道,“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在靠近墙根处挖井,挖到出水即可,再挖支道,”苏试道,“每个隧道井里放一条狗,狗听到声音就会叫了。”
两个人正走在外墙高台上,裴鲁瓦带苏试巡视城防,也存了考量的心思。苏试注意到鹿昂并没有像英军那样有大型炮。
裴鲁瓦道:“重炮后坐力会撼动城墙,对墙体的损伤太大。”
即使是中型炮,除了震慑敌军之外,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一个是因为瞄准困难,一个是……发出去的炮弹是石弹或金属弹,只是用来砸人的,杀伤范围实在有限。而英军则不同,他们的大炮大多安置在地上,炮击目标是整面城墙……就打炮来说,英军更占优势。
苏试俯视着内外城墙之间的空地,沉吟道:“如果给我六门中型炮,我就能阻挡住英军的攻城。”
裴鲁瓦见他像是认真的,便问道:“你打过仗吗?”
苏试:“没有。”
“放过炮吗?”
“没有。”
“你知道炮筒里面除了炮弹和火/药还有什么吗?”
“不知道。”
裴鲁瓦没问他哪来的自信打赢一场战役,而是踏实地问了一个最根本的小问题:
“你为什么感觉自己能用炮打到目标?”
“因为,我会学。”
……
“学?”
“就他这身板,当过兵吗?”
城内野地里,一众军官围成一圈,对面是新搭起来的土墙,一门中型炮筒则连着炮台被放在泥地上。
“长成这样去当兵,可是很容易让别的士兵分心的。”
说话的人不怀好意,因为在部队中除了士兵,还有一种人也随军队行军,并领军饷——随军季女。曾经有法国将军征战意大利,因为随军季女又多又美丽,使士兵沉迷女色而影响到战斗力,于是这位将军便下令把几百个季女扔进海里喂鱼[1]。
不过有总指挥裴鲁瓦坐镇,军人们也不敢把玩笑开得太过火。
有军官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鲁瓦道:“神庙里的歌童。”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这些大老爷们更加受不了:
“是准备把他塞炮筒里发射出去,好对英国佬实施美人计吗?”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被叫过来围观一个不入流的歌伶,简直青铜心破碎。
“在这种时候,我们一群人,居然要陪一个小子打炮?”
裴鲁瓦道:
“他虽然除了唱歌没有学过别的什么,但却跑过来跟我说:若是与他比打炮,我军中的各位都是垃圾。”
军官们气炸,牛瞪着苏试。
苏试 :“……”
不是我,我没有。
“各位不用等太久,”苏试温声道,“给我三次机会就行。”
“……什么意思?”
苏试已经分别听完了炮兵和铸炮师的讲解,而且也在城墙上观察过炮兵炮击。他解释道:“学会打炮,三次就足够了。”
周围的军官一阵沉默,全都被眼前的少年牛逼坏了,他们鄙视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苏试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让军官们更加地鄙视他。
他们甚至都不屑嘲讽他——不会用刀的人耍刀最多只是砍到自己,胡乱打炮可是会死人的。
别看炮筒是铜铸的,一旦炸膛,青铜就会像玻璃一样飞溅爆射,站在附近的炮手将会死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有的牛逼,吹破了只是没脸,这个牛逼,吹破了可是没命。
有些人甚至都用幸灾乐祸地眼神看着苏试了。
裴鲁瓦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就试试吧。”
炮兵指挥官觉得这简直是胡来,皱眉道:
“学会又有什么用?我们缺炮手吗?城内的硝石又那么紧缺,何必浪费……”
“三次炮,我打不起吗?”
裴鲁瓦一锤定音。
苏试知道裴鲁瓦叫这么多军中指挥来看,有点让他C位出道的意思。不过利害相随,如果苏试做的不好,让他们认为被耍了,那过后也一定会很倒霉。
炮兵在土墙上用石膏粉弄出印记,这就是苏试要射中的目标。
苏试来到炮筒边,他带了个秤来称取应该装入火门的火/药重量,将火/药装好后,填入炮塞,再用铁棒压紧。在士兵放入石弹后,苏试又用木楔垫高炮台,用木梁将大炮垫放到位,同时用石块压住。
他前后不断用步数仗量距离,这才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火把。
那些围观的军人都远远地退开,苏试伸手去点火却又止住,转头去看炮兵指挥。炮兵指挥一愣,收起了脸上看好戏夹杂怜悯的神色。
苏试再次检视了大炮,却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但也多留了一份小心,谨慎地将火把递向火门点火。
“轰——!”
伴随着一阵狂暴的巨响,炮筒就如同发了疯的犀牛狂乱倒退,若非苏试及时闪身,只怕没被撞死,也会被压成残废。
炮筒犁地般甩身铲出泥道,顷刻便陷入泥土中,破费工夫才挖出来。
周围军官面色并不诧异,显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但谁也没有提醒哪怕一句“点火的时候伸长火把尽可能离远一点”。
事实上,他们就憋着口气在等着苏试吓软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或者因为感到出丑而不安地看向他们的时候开始嘲讽呢。
但苏试并没有在意他们,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重新在心里梳理各项注意要点,一项一项排除掉失误点,又努力用图片记忆重构炮兵点火时,那些炮筒样子的,回想尽可能多的被忽略的细节。
最终得出结论:
石块太轻,压不住后坐力。
解决办法是,要么加重石块,要么减少火/药量。
他看了看远处土墙——发射出去的石弹射在土墙左上方,差一点就飞了出去,离中心目标简直是完美的“最远距离”。
就像开车的经验要看里程数一样,炮手的经验要看他的炮击次数。
而在中世纪,火/药并不能在战争中起很大作用,即使是职业炮兵,其实也没有多少打炮的机会,发射过一百发炮弹都能算是辉煌的履历了。
确实,如果攻击城墙,是需要集中火力瞄准一处进行轰炸。
但不会像后世的狙击手那样,要求到那么精准的打击。
即使是炮兵指挥,也不能拍胸脯保证说他能在三次之内打中土墙上的目标。
年轻人,就是太狂。
要栽够跟头,才知道谦虚。
场中气氛简直尬到极点,任何一个脸皮不厚的人,都会感到无地自容的。
因为看不起,军官们的站姿都随意许多,有双手环胸的,交头接耳的……就算找不到话可以和身边人聊,脸也要转来转去,不给苏试一个正眼。充分地表达鄙视之情。
但苏试只专注于调整炮筒,仗量距离,视线不断地在土墙后炮筒之间来回,根据刚才的炮击效果,不断尝试在脑中模拟出一条透明的轨迹——炮弹飞行的轨迹。
军官们:“……”
媚眼做给瞎子看!
苏试再次点火,这次炮筒震动,却没有被后坐力甩出去。
炮弹呼啸着飞出,打在土墙左上方,距离目标一米。
那个石膏粉画的目标其实不过一个人头大,只是为了让人看清楚的。
一米,在相距一百码的情况下,已经是很准了。
一个有经验的炮兵,能不能在两发之内打到这个位置都很难说。
军官们的身子不由自主站直,眼神有惊讶,有疑惑……他们心底里更多地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但神态都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许多。
但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眼中闪出兴味甚至是兴奋的光芒,心中想的是:
“他是怎么做到的?”
裴鲁瓦也在心中这样想。
即使并不排除苏试只是靠运气打中,但谁说运气就不能借鉴?
这时,就如刚开始一般,众人的视线都一瞬不瞬地凝聚在苏试身上。
大家内心紧绷,他却点火/药如同点莲灯,不急不缓地将火把伸向火门,注视着从炮筒到土墙整个画面。
青铜炮管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咆哮起来,炮弹飞出,以人类的视力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砸入土墙,正中目标。
“……”
场中有人倒抽了口气。
还有人疯狂鼓掌,“啪啪啪”之后才发现气氛不对,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但还有一个人在鼓掌,是裴鲁瓦:
“精彩,从今天起,你就是新的炮兵指挥了。”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环顾四周。
众人神色复杂,倒是没有人出声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