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有话要说(29)
“能把耳朵缩回去吗?”佘初白问。
郎澈依言照做,像个上台表演的提线木偶。
“尾巴呢?”佘初白又问。
郎澈挪了下屁股,也神奇地消失了。
“变回狗?”
郎澈下意识动动身子,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办不到。”
“变回狗的话,就可以睡床。”佘初白抛出诱惑的橄榄枝。
“……”郎澈为长远计议作出取舍,痛彻心扉地否决,“变不回去了。”
“可惜了。”佘初白打着哈欠,关了灯。
凝结的空气走过一分一秒,哐当一声,床上砸上个巨物,把佘初白震得往上弹了一下。
郎澈手脚并用蹲在床上,学习鸵鸟尽力将脑袋埋低。
“你想摸我的话也还是可以摸。”
“不想。”佘初白干脆了当地拒绝。
摸狗头讲究的是摸圆滚滚的整体,单摸两只耳朵能摸出什么,毛都没几根,摸到血管还怪吓人的。
郎澈将尾巴绕到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床单。
嗯……这勉强还有一点吸引力,佘初白近近看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比起之前又大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发毛了。
见佘初白迟迟没有动手,郎澈扭转身体,主动将尾巴送到佘初白脸上。轻柔的狼毛拂着脸颊,痒痒的,使佘初白不由打了个喷嚏。
郎澈吓了一声躲开,没有及时撤离的尾巴一整根从佘初白脸上唐突地拖过。
佘初白感到遭受了奇耻大辱,类比一张垫在屁股底下的纸巾,让他用来擦脸。
本来今天的日程安排中是没有揍狗这一条的,但架不住有人上赶着。
皮实,抗揍,不记仇,这是多好的一个狼肉沙包。
四肢的血液开始活络,体温也随之上升,驱散了寒意。佘初白意思意思给了两个手刀又躺下了,酝酿睡意。就寝闹钟救了郎澈的狗命。
郎澈放轻动作,紧挨在佘初白身侧躺下,没遭到驱赶,兀自暗喜摇动尾巴,不经意地盖到佘初白大腿上。
闭着眼,佘初白就当自己在梦游,伸手抚摸温暖柔软的毛团,幻想他只是在玩羽绒服上的毛领。
很快两个人都睡着了。
他的狗又回来了。
第二天,佘初白一睁开眼,就是一个无比贴近的大脸盘子。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后悔,与往常每一天无异。
不过以前后悔的都比较笼统,例如上学时怎么没有好好念书,睡觉前怎么停不下刷手机,而此时后悔的,形象而具体。
郎澈还在睡,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扇动,落在佘初眼里根根分明。
没有脑子就是睡得香啊。佘初白不禁感慨。
窗缝没有透进晨光,闹钟也还没响,佘初白估摸着还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如果能睡着的话。
只要忽略掉压到他腿上来的狗腿,圈在他腰间的狗爪,反客为主把他当成陪睡公仔的狗。
适时,郎澈张合嘴唇,伴随着难以辨别的梦呓呢喃,整张脸都埋到了佘初白颈间,磨蹭两下又安然停歇,睡得很是入迷。
佘初白不可能不去想,这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说来稀奇,他竟然同时达成了“坐怀不乱柳下惠”和“从此君王不早朝”两项成就。
困意是其中最大的助力。
毛茸茸的触感很容易就使人感到舒适依恋,抗拒理性思考,沉沦于最原始的本能。
比起酒精,也许这会是更好的助眠手段?
佘初白再一次醒来时,最直观的感受是充足的休憩感,睁开眼时无需挣扎犹豫,是欣然向往的。
当然,睁眼之后的现实情况,又要另当别论。
瞳孔并非梦中的金色,但也淡得相当接近。
介于可可蛋奶与布莱垦棕之间,那个不上不下,不常被客户选中的颜色是什么来着?
得去公司翻翻色卡。
总之,那浅色的深邃双眼,慢慢地朝着佘初白地眨了眨,丝毫不觉得两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搂搂抱抱有何不妥。
这理当是监护人佘初白需要教会他的内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这种无法自洽的矛盾感时常困扰着佘初白,该把郎澈当成一个人,还是一只狗?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还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随便什么东西。
两人静静对视着,仿佛时间被按了暂停。
郎澈浅浅笑着,注视着过于平静反常的佘初白,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他抓住佘初白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
“你看,我的心跳跟你是一样的。”
有什么东西裂开很大的一条缝。佘初白猛地一下缩回手,疯狂摇头坚持本心。
“不对,你是狗。”
不顾躺着的人是什么表情,佘初白匆匆跳下床洗漱,赶去公司上班。
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打开电脑,无所事事地发一会儿呆,同事们渐渐聚集,熙熙攘攘的人声唤回了佘初白混沌的意识。
肉包油润的香味,咖啡醇厚的香气,接水倒水,水杯与不锈钢勺磕碰的清亮声响。
翻找半天无果,佘初白目光投向前方,问对面工位的柳似云:“你那儿有乳胶漆的色卡吗?”
“喏。”立刻,柳似云将手边的递过来。
佘初白两手展开五颜六色的色卡,很快找到那个颜色——奶咖。
牛奶加咖啡,一杯适合冬日的热拿铁。
午休时间,柳似云和两个同事聊得热火朝天。佘初白拎着外卖路过,被她一拦,顺势加入了话题圈。
柳似云中气十足:“小白你说,养宠物是不是比谈恋爱有性价比多了?”
虽然差距并不明显,但她能感觉到佘初白对小狗还是比对郎澈温柔一点。
佘初白解着外卖袋子,语气随意:“应该吧。”
预设落空,柳似云不满地嘟囔:“什么应该,我还以为你是坚定不移的盟友呢。”
同事A:“你看吧,他也不认同。”
同事B:“虽然都养宠物,我也养啊,但人果然还是能提供一些猫猫狗狗提供不了的情绪价值吧。”
佘初白缓缓说道:“说不上认不认同……”他擦擦筷子,将溏心蛋与肉燥饭搅在一起,严谨地给出回答,“我没谈过恋爱,所以没法比。”
“蛤?!”三人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叹。
在三道沉默打量的目光中,柳似云最先开口:“不是……那个……你是还在深柜吗。”
“什么?”佘初白脸上的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但足以表明震惊与不知情。
柳似云贴心地模糊掉关键词,隐晦地问:“那个……小狼……你室友,不是吗?”
“他,是什么?”佘初白后知后觉领会,但反应也相当平平,“不是啊,只是室友,上次不就说过了吗?”
“可是他说你们是。”柳似云没有犹豫就把郎澈卖了。
佘初白骤然捏紧了筷子。垂眸思忖片刻,简单结案:“误会。”
他相信郎澈只是在表述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并不是有意以讹传讹。
一只心智不成熟的狗,就像幼儿园里成天胡说八道的小孩,并非抱有什么目的,只是电视看太多脑子看坏掉了。
柳似云梳理着脑海中的回忆细节,不确定该听信哪方说法。
其它两名同事与郎澈没有交集,插不上话,而是更在意:“小白,你真的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佘初白点点头。
同事A:“不会吧,明明你这种寡言内敛的冰山男很受欢迎的啊。”
同事B眼神委婉:“为什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吧。
不过佘初白并不是因为什么心理阴影或者生理缺陷,他的理由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佘初白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