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95)
“哗啦!”
伴随着一声声砸碗之音,厘祟门就在这样一场无差别的屠戮中创立了。
那是个黄昏,祝衫清记得。
厘祟门成立过后,她作为门主,广纳人才。入门的条件只有两条:一是有神脉,二是不能是好人。
成天打打杀杀的,是个好人怎么行?还怎么当好人?
厘祟门的教条也很粗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由于厘祟门成立之初便一炷香内杀穿了一座山,专降魔除妖,本事厉害不说,还不收取报酬。因而厘祟门一夜之间成了百姓的救命草。
那是个黄昏,祝衫清记得。
门中有位姓刘的姑娘归家探亲,回来之时却带了个男人。那男子身着明媚的荷青衣,大氅下摆的款式做得像裙裾,和厘祟门阴潮的光景难以协调。
他长得很标志,刘姑娘唤他“扶光”。
关于这一点,祝衫清是从门中其他弟子的眼睛中瞧出来的。
那日她坐在虎皮毯铺旧的高座上,刘姑娘牵着那名男子,跪在了下面,她心思灵巧,满面春光,要祝衫清赐婚。
祝衫清本想说“不”,可她叫了声“阿姐”。
祝衫清扔了个金酒盏下去,吩咐大摆宴席,并祝他们新婚快乐。扶光不善言辞,很内敛,也很柔和,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面红耳赤。
在这场红绸高挂、觥筹交错的夜里,扶光早早回了婚房。“囍”字刺目,姑娘在盖头下等得很急,可扶光锁上了门,却没有挑盖,而是先喝了桌上的酒。
说明他在外头是装醉。
等扶光发出“啊、啊……”的声音之时,她掀开了盖头,盖头之下是祝衫清冷若霜雪的脸。她不悲不喜,却一直在哭,那双眼由于一场过期的恨意,变得猩红。
扶光倒在地上,很痛苦。可这算什么呢?这不是最毒的酒,只是一口下去,烫烂了他的喉咙,再烫烂了他的经脉,所谓百年的修行道行也被随着经脉的断裂,失了价值。
说者言轻,倒不如说祝衫清为这杯酒准备了十二年。
……原来是十二年。
“我记得你。”祝衫清蹲在地上,近乎麻木地说:“你的毒藤,还有你在我小妹头颅里放的虫卵。你看我做什么?你以为我现在就会杀你?不,不,今夜你我二人大婚,我送你个成婚礼。”
线虫的卵成熟要等一轮月,祝衫清将他扔进暗牢,绑在刑架上。数条黑色线虫正在祝衫清的小臂皮肤之下蠕动,她掐着扶光的脖子,俯视说:“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了它们,反而养着它们?嗯……你没瞧见吗,它们即便吃了我的血肉十二年,也还是认你,不然我怎么找到你?”
这里面的刑具应有尽有,上面皆附有专门折磨妖魔的毒咒。可祝衫清一个也没用,折磨仇人并不能令她满足,相较而言,祝衫清甚至很怕他死。
那道仇恨让她放不下,忘不了,但同时,仇恨让她活着。
祝衫清说:“张嘴。”
扶光偏过头咬紧唇,齿间都是血。
祝衫清扯向他的头发,令他不得不仰视她。她道:“张嘴。”
扶光态度憎恶,仍是很强硬。祝衫清其实很有耐心,相较于十二载的苟活,这一时片刻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祝衫清扇了他一巴掌,掐着扶光的脸,双指抠开了他的嘴。
第69章 大宴
扶光咬破了祝衫清的手指,血落在他嘴里,烫烂了他的舌。黑线虫顺势钻进他的喉咙,几息间将扶光咬得肠穿肚烂。
祝衫清松了手,冷眼瞧着他干呕。可片刻后,她却忽然笑起来:“这黑姥姥对毒来说是解药,可十二年大久了,久到我险些忘了,你就是那个毒。因此它们对你而言,是来取你性命的。”
扶光了无生气地垂着头,他脸上爬满了如春日花藤一般生长的鎏紫色咒文,这代表他体内的力量正在骤减,镇不住妖纹。
“我唤它们黑姥姥,是因为我须得记住当年我有多小,你的毒虫道行又有多深。”祝衫清说,“这些线虫找了很久的主人,相信如今你能感受到它们发疯一样的喜悦。你看,它们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在你的胸口处扎根。”
扶光的嘴角渗出青绿色的血,说是血,倒不如说是黏液,因为他体内的脏器已经被吃干净了,如今吐出来的,是黑姥姥的尸浆。
他实在漂亮,一蹙眉一启齿似乎就是在求饶。祝衫清忽然有些明白他,美丽的东西总催生破坏欲。
祝衫清用了最寻常的火烙铁,摁在他的胸口处,烫穿了他的皮,也短暂地烫死了皮肤下的黑线虫。但由于喉咙早烂了,扶光发不出半点声音声音。
祝衫清一时竟成了这里的独角儿:“这十二年来我日日想、夜夜想,想你怎么找到她,又为什么不放过她。现在我明白了,你是刻意来找她的。”
就像祝衫清用黑姥姥寻找扶光一样,扶光也用了同样的手段,将小妹当做了培养虫子的温床,扶光屠村之日,正是小妹体内虫卵成熟之时。祝衫清想问“为什么”,但妖怪吃人正如人吃禽肉,祝衫清宁愿听到“天经地义”二字。
她只想将其归结为妖之天性。
祝衫清的声音淡如寻常:“嗯,怪不得她是个小疯子,原来是妖怪的好把手。”
但寻常的刑具只能伤到扶光的表面,却伤不到根本。
扶光发不出声,却先被疼出了眼泪。祝衫清看懂他的口语,他说的是“杀了我。”
祝衫清为这句话笑出了眼泪,她什么也没说,绕身从另一副绞架上取来一颗头,这颗头十分丑陋,肥头大耳,满面都是溃烂的疙瘩脓包,坑坑洼洼得像被人用耳勺挖了肉。最叫人胆寒的是,这颗头的下方插着一根空心的荆条,似乎是为了连接什么。
而这一次,祝衫清没有再让他张嘴。她扯高他的脑袋,用刀往扶光脖颈出划了一刀,青绿色的黏液立时流了出来。
和小妹死前的模样对等,扶光的脖子也张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祝衫清将荆条从扶光脖颈间的口子插进去,一股冰冷发臭的黑血轰然涌入扶光的体内。
与此同时,扶光的眼、鼻、耳以难以意料的速度开始渗血。
祝衫清道:“这是弟子们先前杀过的一头黑猪妖,它的头颅很大,能装许多血。”她说至此处,扶光已经隐有预感,“不错,下一轮月圆之前,这就是你期间的补料。你的脏器、骨髓若被吃了干净,这个便能为你补全。你们妖怪之间,有自己的共鸣吧。”
妖和妖之间又有什么区别?皮囊好坏,内里都是一样的烂。
厘祟门的弟子接过那颗头,他的任务就是为扶光换补料。地牢里黑黢黢的,收藏了无数妖怪的身体。
猪妖的黑血效果很快,极速治愈了藤妖的烂喉咙。祝衫清交接完便离去,临走至门前之时,那嘶哑又绝望的叫声充盈了整个地牢。
“我忘了说,这猪妖染过瘟疫,所以他的血恐怕要难受些。”祝衫清为扶光的痛苦驻足片刻,她施舍怜悯,却忘了做样子:“不过你可以放心,它能治愈你的身体,却和你修行的东西背驰而行。”
意思就是这血非但恢复不了扶光的灵脉,还会愈加压制和吞并他的修为。这太明显了,完全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刑法。
祝衫清对仇人的折磨手段穷尽了她的心血,在无数个日夜里积赞的仇恨已经成了渊,成了薄纸上兜的雨——
“嘭!”
祝衫清轰然踹开门,已是三日后。她问讯赶来,地牢却俨然浸透成了红色,到处都在滴血,这里恶臭盈天,扶光气若游丝,嘴里还咬着一条人的手臂。
他脸上都是难消的淤青,嘴唇烂到无法被迅疾治愈,不过三日,他变得仿佛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疯狗。
祝衫清无视肮脏,走到他跟前,发现脚下有一滩被撕碎的肉和骨头。她沉吟片刻,抬起头,准备拿掉那只断臂,扶光却恶恨恨地盯着她,并不愿松口。
祝衫清只淡声问:“谁干的?”
线虫还在扶光体内吸食,而由于猪血的作用,扶光的脏器又在源源不断地生长。他似乎呛了下,就是这一呛,令他嘴里的手臂掉了。不仅嘴里的手臂掉了,他挂在刑架上的手臂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