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9)
谢临风费解道:“卖糖的,哪来的茶?”
女子摘下串楔形糖画,介绍说:“猹在此,精心手绘。”
“……”谢临风顿觉棋逢对手,“此‘猹’非彼‘茶’也就罢了,你这图案是何方神圣?别说精心手绘了,说尿成这样我都信。”
晏安:“……注意言辞。”
女子:“哥真斯文。”
谢临风管他呢,翻脸不认人,手一摊:“诈骗到我,赔钱!”
他说赔钱,晏安就掏钱。谢临风一把拦住,不可置信:“堂主,事已至此,你还上当?”
晏安道:“蛋生惦记着甜蜜食物,爱吃我便买。”
“原来如此。”谢临风说,“我要这只王八形状的。”
女子说:“这个?这是鄙人写的诗。”
晏安道:“你没有。”
两头都有点冲击,谢临风先说:“好诗,婀娜多姿!”,又回:“我也爱吃,为何没有!”
谢临风立在中间,左右讨说法。他这一赖,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晏安:“……”
谢临风不要脸皮,晏安却觉得丢人的是自己,他微微拭汗,决意先依着赖子拿两串,他正要掏钱,却捏着荷包神色微变。
他这一变,两头都慌问:“怎么了!”
再同时说:“不可反悔!”
晏安拆开荷包,反手一倒,哗啦啦落下一袋子石块,钱没了!
好死不死,这正好戳中谢临风痛处!他眼疾手快,一把截住对面的草垛子,谁料那女子非但反应更快,还豁得出去,直接弃糖而逃。
谢临风没见识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对手,当下犹疑片刻,慢条斯理选了两串糖才开始追。
谢临风赶上晏安,忽听对方来了句:“你……你是不是头颅曾染过癫疾?”
谢临风:“……”
他道:“你好委婉啊堂主。”
晏安说:“抱歉。”
“不客气。”谢临风一手撑伞,一手扶腰,“幕离遮眼,别冲撞摔了!小心,他们进巷子了——”
晏安也伸手按住他的腰:“凡人之躯,不可用鞭。”
言毕,谢临风眼前被一阵蝉翼般的衣纱拂过,只见晏安轻身一跃,掷出幕离,帽檐飞旋如镖,迅速逼近,削在前方两人的膝窝处。
这飞帽力道不小,前方一大一小霎时被砍趴在地。谢临风雷霆而至,却见是对姐弟,转而单臂横压二人脊背。
那女子说:“痛痛痛……我的亲哥!”
谢临风冷声道:“我才痛吧,我说什么了!”
女子不解这话,脸颊擦地艰难转头,定睛一看,又是一句:“我的亲弟!快松口,啃到硬骨头了!”
那小的一听,这才松开牙关,放走谢临风的虎口,讶然道:“姐,他不洗澡!冻苦瓜成精似的,又苦又冷!”
“你还尝上了!”谢临风终于没吝啬一脚,不轻不重踩在小孩背上。这时屋顶跃下一人,谢临风改口说,“我日日洗澡,夜夜香薰,你说香气迷人,那是自然。”
“……”晏安捂脸拾起幕离,佩戴端正后审问道,“夏家分明在布施,短缺之处可做登记,何必来抢我的?”
谢临风纠正:“是骗。”
女子被摁在地上一动不动,谢临风心里一惊,正当他以为自个手劲失分寸,将人按晕的时候,那女子忽然转头,狞笑道:“王八蛋!”
谢临风手劲微松,心说:有隐情。
“恨上我了?我便听听。”晏安蹲身道,“谢兄,放开这位姑娘。”
谢临风闻言松手,那女子行尸走肉般爬起身,谁料下一瞬她竟双手扶腰,拔出两肋短刀,转身朝着晏安面门就扎!
大难临头各自飞,谢临风拉着小孩旋身躲开,靠在墙边,摸着脸上未愈的挠伤,心有余悸地观战。
女子出手虽凶猛,却招式凌乱,是个野路子。
谢临风道:“你姐姐好凶,你呢?不去帮忙?”
小孩说:“你挚友好凶,你呢?不去帮忙?”
那头一大一小,一人一鬼正闲聊得欢,这方刀光剑影袭来,晏安面不改色,躲闪为主,几下出招打落女子短刀,将人擒在身前。
谢临风听见刀落,在小孩面前昂首挺胸:“承让承让。”
小孩哭喊道:“姐姐!!”
女子被擒,仍是一副铁骨铮铮的神情:“你和夏家那群畜生一伙的,烂东西!活该夏家诛九族,偷穿死人衣裳,大难临头!”
晏安面色一白。
第07章 头七
谢临风蹲身瞧他:“娘子,不可凭空污人清白。亡人同活人只有阴阳之差,同件儿衣裳怎么就穿不得?二来这堂主和夏家是医患关系,何至于一竿子打死?”
女子扬眉:“半步不离遮阳伞,你是冥鬼?当鬼也蠢,难怪被骗!”
谢临风深有同感:“神算子,我当真被骗过!”
晏安当耳旁风,只说:“黄昏已至,阴路将开,此处城隍庙穿巷二里,快走!”
谢临风收伞要走,动作一滞:“这两人如何?”
晏安说:“我来解决。”
谢临风想他身手了得,也不做逗留,轻功跃至城隍庙,天黑遁地几息坠回鬼界。
谢临风亮牌入城,奔至店门口正要踏入,又听孩提哭叫,于是一脚收回,利落转身,心道:抱歉抱歉,这烂摊子还是先留给魏兄吧。
岂料他背影灼灼,扎眼得紧。后面跛脚追来一人,一路又是捞又是哄,喊道:“救命,老谢,老谢啊!”
谢临风不好再逃,转身就笑:“竟是夏兄当家,你好你好!魏兄呢?”
“魏判官被鬼帝召回审犯人呢。”夏睿识蓬头垢面,浑身挂件儿,刚哀叹一声,便觉浑身挠刺,只见团子猝然长脚,吵闹非凡,转瞬便全移挂至谢临风身上。
谢临风习以为常,临近店内,这才发现他出门一日,“玉树临风缝魂店”却已修缮一半。
谢临风边倒茶边问:“我像是离开了许多日?”
夏睿识道:“七日。”
“原来人间一日抵鬼界七天。谢临风饮尽茶,又说:“竟过了这么久,夏兄不急着还阳了?”
夏睿识摇头:“还阳无望。”
“此话怎讲?”
夏睿识灰心道:“我家原本同鬼界有生意往来,和气多年,却不知怎就冲撞了酆都的规矩,断了我的阳路。前些日子我才得知,我爹托来照拂我的鬼差被停职查办,眼下还在十殿阎罗处受审,魏判官也是因此首召而回。”
“同鬼做生意?”谢临风支起腿,疑道,“你们全家阳壮活人,能做什么生意?又如何做阴买卖?”
“鬼要穿衣裳,我们家自是做布匹生意的,方法也简单,只需找那通晓阴阳术的中间人......”夏睿识忽然搁下茶杯,问,“你去过我家了?!”
“这倒提醒我了。”谢临风起身转入柜台,搜刮两番,果真翻出两张誊抄的订单。
原来谢临风初来乍到之时,日日都是金贵脾气,订单火爆却来者皆拒,给魏判官撕怕了,这才走了备份途径。
魏兄实在贤惠。
谢临风歪靠柜台,边核对订单边说:“夏兄头七将至,通家路开,不用牌子也可进,不回家看看?”
夏睿识道:“我爹......”
谢临风头也不抬:“再喊几声,说不准真能见到你爹。”
夏睿识一时发愣:“在哪?”
“阴曹地府。”谢临风放下订单,“夏兄,你爹亲自来接你。”
对面听罢坐不住了,神色惶遽,只想立刻就走。
谢临风拦道:“夏家正是疫鬼盘中餐,此行恐怕凶险。不若再缓上几日,阳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碍不了事,容我缝完手头单子,再书一封寻子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