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116)
“这句话太帅了,小八顷刻间被他征服,打算从今以后跟着他混!于是他暗度陈仓,背着大妖怪和继承人成了好朋友。小八虽然是管束者,但他所有的情绪都是继承人教的。继承人笑,他就笑;继承人愠怒,他就生气……继承人是什么样,小八就学成什么样。小八以为只要模仿到位,自己也是鲜活的。”
祝衫清揭开酒壶,黯然道:“可怜。”
“不错,是很可怜。”花侑泰然道,“他从创生者的傀儡主动将自己变成了继承人的傀儡,还不自知,傻得可以。”
他的话戛然而止,静默蔓延了须臾,谢芸生忙中抬头,说:“讲完了?小八,你的故事……一如既往地烂呢。”
花侑躺在横地的树干上,说:“饭好,故事也就……该完了。”花侑坐起身,“你管我怎么编呢!”
祝衫清用新采撷的荷叶当碗,往树墩上摆了三份莲子羹,一盘烧鸡,两壶热酒,各种琳琅小吃腾着热气。
雪落在上面,变得像糖粒。
三人席地围坐,谢芸生支着脑袋:“我呢,不和萝卜丁计较。吃阖家宴之前,从我开始许愿吧,好吗?”
祝衫清将两根鸡腿分到了花侑和谢芸生碗里。
花侑看着那只鸡腿,又若无其事般和祝衫清换了碗,他道:“你许愿看着我干吗?会不灵的哦。”
谢芸生默了片刻,笑说:“人在现场就灵。小八?”
“嗯?”花侑接过祝衫清手中的酒壶。
谢芸生道:“祝你天真烂漫,岁月无忧。”
花侑:“……”
花侑手中的酒壶险些滑落。
谢芸生说:“我祝阿姐……”
祝衫清摆手:“别祝我了。”
花侑喝了酒,有些忘乎所以,对心里的声音充耳不闻,笑着说:“阿姐是别扭鬼。”
然而谢芸生和祝衫清都不知道的是,在这言语间,谢月仍在不懈地问:“你在等什么?”
祝衫清举起简陋的竹筒酒盏,道:“该我了。”
谢月喊:“妩净神,妩净神,妩净神!”
祝衫清说:“我没什么好说的。祝你们来年顺遂。小芸,你要平安喜乐。”她说完再侧向花侑的方向,欲言又止般,“你……”
花侑端起目光:“祝我什么?”
谢月:“可以动手了。”
谢月:“你到底在等什么?”
祝衫清道:“我希望……再无囹圄,你是你啊。”
花侑:“……”
谢月的声音变得冷然:“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谢弦,妩净神,你别忘了你是来干吗的。”
妩净神……妩净神……
啊……没错。
冰晶暴露出来的力量太强烈了,就像夜幕中唯一的星子,璀璨到花侑根本没办法忽略它。
谢月说:“昨夜离开之时,我便察觉到你心中有异。你那时就探出了谢芸生体内的冰晶,为什么不动手?现在呢,为什么也不动手?”
花侑搁下竹筒,双目都染上绯红的酒意。他勾起唇,在这迷离的瞬间里,花侑似乎暴露了本相,他不是谢弦,他是妩净神。
花侑笑出声:“不错,你说得对。”
谢芸生“嗯?”了声,并不明白他在同谁讲话。然而下一瞬,花侑蓦然摸到了地上的剑——那是祝衫清的剑。
剑光出鞘的速度极快,几乎在听到剑身与剑鞘的摩擦之音,那剑已经插穿了谢芸生的头颅。
谢芸生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变成堆积的震惊。雪狮的低吼无法阻止魇境的融化,不出片刻,那头痛欲裂的感觉逐渐转移到了花侑的身上。
花侑强撑着目光,明白自己很快就会顶替成为谢芸生,但在意识消融之际,他似乎窥见残留的魇境最后一角里,祝衫清拔出了谢芸生穿颅的长剑,而后抱着她的尸首,再次自戕了。
花侑再次醒来之时,躺在熟悉的床上,抬眼是熟悉的房梁,屋内燃着熟悉的安神香。
花侑将掌中的第二片冰晶隐匿了,他心有准备,当即强忍着疼痛下了床,在屋内找了面镜子,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是谢芸生的脸!
他在房内唤出谢月,两人对桌而坐。
花侑问:“怎么回事?上一世结束我好像瞧见祝衫清……”
谢月神色凝重:“不是好像,而是事实。”
花侑纳闷:“难道祝衫清知道你我的计划?不可能,她若早知道,怎么会放任我在自己跟前杀掉你们?”
谢月道:“你问我?遇归搞了什么鬼,你该比我更清楚吧!还有,我必须得提醒你,妩净神,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得加快行动了。你是外来者,而我早已成了魇中之物,我能感觉到,魇境的力量越来越缥缈微弱,你再不快点,祝衫清怕是会彻底被搞疯心智,而你在意的冰晶,恐怕会被遇归全然夺去。”
花侑沉吟片刻,道:“嗯……我明白了。”
魇中第三世,来的是个柔水般的青衫书生,叫谢从之。
第84章 亡人
谢从之性格温润而泽,谈吐婉和,日常相处又有些俏皮,是个好相与的。花侑剖开他的胸膛那天,正是春茶丰收的好时节。
学习煮茶一直是谢芸生的祈愿,想的是来年新雪之日,那些不善饮酒的弟弟妹妹能喝上她亲手煮的茶。
很奇怪,花侑成为谢芸生的那刻起,一连谢芸生的口味、心情和愿望都明了了。既然是谢芸生的愿望,花侑没有违逆。
新雪日过后迎来了寒冬,花侑同谢从之与祝衫清过了腊八和新年。
谢从之站在院中的雪地里感慨:“今年的雪真大啊。”
“嗯,瑞雪兆丰年嘛。”花侑坐在亭下添炉火。他其实没怎么见过雪,他本体弱不禁风的,化鹤山上的风不敢狂,雪不敢凉,为他一个病秧子四季如春。
谢从之说:“你要不要来玩雪?”
花侑抬眼说:“她不去吗?”
亭下不避风雪,那炉火暖不了祝衫清的手。祝衫清捧茶暖手,道:“我看不见,你们玩就好了。”
花侑夺走她手里的茶,劝说:“这位姐姐,干坐着多没意思?你虽看不见,但听声辨位很厉害,我们俩免不了被你打得屁滚尿流呢!”
祝衫清被逗笑了。谢从之砸来雪球,说:“别劝大姐了,她哪里是看不见的缘故,她最怕冷了。”
“我当然知道。”花侑挡了雪球,也笑,“没别的,就是想看你笑一下。”
花侑将暖手茶塞回祝衫清手里,飞跃到了院中,他拦下谢从之的雪球,道:“这样好不好,今年温柔些,我们堆雪人,谁堆得最丑,我们就打谁。阿姐也来。”
祝衫清婉拒:“我不来,冻死人。”
话没说完,谢从之和花侑就自然而然将她架到了雪狮背上,驮进了雪中。果不其然,祝衫清立时被冻得话都说不明白,花侑粲然而笑,解了大氅给她披着,祝衫清终于不哆嗦了,她拗不过,只好加入这场混战。
三人各自堆着雪人,暗相较劲,互不干扰,然而事实是,除了祝衫清的雪人有些许模样以外,花侑和谢从之各自造了堆四不像。
花侑和谢从之早早堆完,立在祝衫清身后。
谢从之瞧了半天没明白:“大姐,这是谁?”
此时,祝衫清正用雪花细细做了根冰花枝。别看她从前打打杀杀,不近人情,其实心很巧,哪怕不能视物,也雕琢出一朵精致花儿来。
然而仅一眼,花侑便瞧出来是什么花。
祝衫清将花枝别到雪人耳侧,手刚靠近,花侑却横来一脚,将雪人踹碎倒塌!
花侑不以为然:“对不住,脚滑了。不过这东西瞧着也很丑,不如不要好了。”
谢从之心思缜密,察言观色后并未插话。祝衫清也只是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早说过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