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128)
化鹤便问:“什么问题呢?”
临予道:“对于五岁孩童而言,十岁的叫哥哥姐姐,二十岁的便被叫做叔叔婶婶,四十岁的能称作爷爷婆婆,若几百岁几万岁的,又该如何称呼呢?”
化鹤若有所思,也想不明白:“我从未想过这个,那名老者是如何答的?”
临予沉吟须臾,有些欲言又止:“他当时吓了一跳,说:‘这能叫什么?不是千年老王八就是老妖怪!’”
化鹤闻言,嘴角一抽,僵硬地问:“那你是如何答的?”
临予坦率道:“嗯,我说:‘幸好我只有十七岁’。”
化鹤脑袋偏开,不让他擦头发了。
临予纳闷:“你怎么了?”
化鹤郁闷:“我?我能怎么,我老了!我太老了!”
他刻意越说越大声,临予心悸地说:“休要张扬,你若再不回去,恐怕会殃及池鱼。”
就在他说完话的功夫里,化鹤神色一变,凝神探查后,忽然笑说:“说什么来什么,池鱼你好,你的祸已经来了。”
临予反应一慢:“什么?”
就在他说到“什”这个字的时候,化鹤已经挥手激荡出一层强烈的咒力。他随手扎起头发,闲庭信步般走来:“不请自来,随礼了吗?”
咒力形成道流转的结界,封锁在山洞口,外面是一片葱郁翠竹,竹林间约莫站了八名白袍人,他们头罩兜帽,面带脸具,一动不动立在那儿,跟孤魂野鬼似的。
这其中没有炎师和霜云的影子,化鹤根本不放在心上:“诸位——”
话没说完,化鹤的余光只瞥见个残影,身旁箭似的飞出去一人。化鹤抬手一摸,腰间已经空了,插在那里的拂尘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出了神威,山洞外的整片竹林席卷来惊涛骇浪。
只不过这浪亮得眼睛瞎,烫得骨头都要化,竟是火做的!
林间人坦然面对火浪,岿然不动。火浪涌近之时自动开了岔,瞬间熄了。其中一个白袍人道:“化鹤,你坏了规矩。”
化鹤怡然道:“不错,但你第一天知道?”
白袍人声音没有起伏:“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要受罚,认错并非是减罚的途径,规则从来对天下万灵皆公平。”
化鹤不耐烦:“神神叨叨的,恕我直言,诸君都有病。”
八名白袍人动作迅猛,忽然挪位围成了三角阵法。与此同时,凌空一道霹雳闪电砸下……又是一道,又是一道……
统共劈了八下,刚好将这八个人天灵盖劈了个遍。临予适才出了招就混进火浪里不知所踪,如今现了身影,化鹤见状,立刻说:“当心!”
白袍人冷笑道:“晚了!”
音落,八人之阵如同火山之口,乍然涌出一股滔天的紫浪!化鹤被强光晃了眼,眯了眯眼睛,正瞧见八人遽然矮了下去,骤缩成一堆人皮。
原来这八个人也是傀儡,还是十分厉害的傀儡!他们八人之力全部汇聚在了紫浪之中,不过眨眼间,紫浪如狂蟒,霍然咬来!
若说化鹤造的洞穴如今能容纳下几十余人,那么这“紫蟒”一口就能吞下几十个这样的洞穴。然而就在紫浪迅疾俯冲而下之时,四面红光乍现,紫莽身影一滞,旋即被猛然拽回,瞬间在半空中被瓦解成了八份!
头顶不知何时铺开了一张横跨天穹的赤红蛛网,那八个白袍人如同八颗白棋,分散着黏在蛛网的节点上,正像濒死的虫蚁一样扭动。
临予握着拂尘柄端,万千火红的尘丝绽开,被绷得笔直,一直延续到天上,原来这壮观的蛛网竟是出自这个小傀儡之手!
然而小傀儡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没花力气就将他们制裁得如此狼狈!
白袍人在天上破口大骂:“好你个小孽畜!化鹤!你非但偷偷交了这种东西,还唆使他用神祇的法器偷袭我们!该杀!”
化鹤觉得没必要,碎了结界,他有些得意,走路时神态骄矜:“信口开河,张口就来?亏你们还属神族,我适才不是提醒过让你们当心了吗,我这好朋友瞧起来就不好惹,你们如今惹了,又输不起?”
这时,身后传来个声音:“好朋友?”
天上的蛛网霎时消失,白袍人当机立断,念诀落地。那火拂尘在临予手上动荡得厉害,已经全然不听使唤,脱手而去。
化鹤笑容凝固了。
炎师召回了法器,皮笑肉不笑:“哪里来的好朋友?有多好?让我也认识认识。”
她人还没到,影子先游到了临予脚下。那团黑影像是一道圈地的禁咒,竟让临予动弹不得!
化鹤倏忽颤了下,是冷的。他肩上落了根白羽毛,却令他半边身子都结了冰。迎面走来个带着面纱的少女,她模样怯生生的,声音也小:“化鹤,你昏头了吗?”
第91章 冰城
化鹤退了两步,挡在了临予跟前,哂笑道:“要抓人就亲自来,扔几个废物来是什么意思?”
霜云眉头微蹙,同情到不忍看他:“你怎么可以胆大包天到戏弄母神呢?你当真有些无法无天了,你以为随便造个和你模样一样的傀儡扔上山,就能蒙骗过我们吗?”
化鹤身后传来“哈”的声,影子倏然从临予脚下站立起来。炎师现身在两人之间,面朝临予微笑道:“这位小友好啊,我见你体内的灵力越发纯净充沛,想来生活过得很如意啊。”
临予神色微变,炎师又转向化鹤,依然和颜悦色:“小友不明白禁忌,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吗?”
适才被粘在天上的八名白袍人下饺子似的落到霜云身后,正要告状,霜云却挥了挥手,一脸愁容:“这里不再劳烦你们,回去吧。”
待白袍人退下,霜云才轻声说:“不可与真灵往来,千万年来你虽小有叛逆,却从没出现过大篓子,如今怎么突然糊涂了?化鹤,这要我和炎师如何救你呢?”
“救我干吗?你们是想救自己吧,毕竟看管我不到位,也是会受罚的吧。”化鹤散漫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无论真假,也感谢你们有这心了,不过恐怕要让老师们心愿落空了,他可不是什么真灵,不过是一具假的行尸走肉罢了。”
霜云轻轻“哎呀”了声,低声道:“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炎师笑容满面,“小化鹤可出息得很,既能做到以假乱真,又何尝不能以真乱假呢?”
化鹤眨眨眼,觉得很好笑:“是吗,有多真?你的真业火能烧掉世间假象,就算你现在伸手将他焚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这样的东西,我想要一百就有一百,想有一千我就造一千。”
霜云轻声细语,对炎师道:“你不要上当啦,他这样说,岂不是笃定你不敢下手?要知道,规则可约定了,既不容许神祇与真灵混迹在一起,又不允许神祇滥杀真灵,当然,化鹤还笃定算你我用手段探查,也查不出想要的结果。”
她自顾自地、鬼鬼祟祟地说:“奇怪?化鹤为何这样有底气呢,炎师,你是不是在这之前已经动过手了?”
怪不得霜云性格怯懦,却仍能做让化鹤胆寒的老师,她机敏且诡异的洞察力蔓延而来之时,仿佛毒蛇游过后颈。
果不其然,炎师一挥拂尘,点头认下了:“不错,化鹤下山镇鬼的那段时日里,我曾数次造访他的住所——”
化鹤泰然自若:“不轨就是不轨,说那么好听做什么?”
“此言差矣,师长关怀弟子之事,怎么能叫不轨呢?”炎师心安理得,以如同传教般的口吻继续道,“你虽时常在你的住处设下自创的禁咒与结界,但却习惯性忘记你的咒法是谁教的,况且你这位好友十分坐不住,你一走他便寝食难安,你和他之间以傀丝相连,时刻都在联系,可是化鹤,你以为只有你会这种手法吗?你屋中的陈设布帛,皆是我们打造,是不是你、谁碰了你的东西,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有病,那我日常沐浴,你们也要看咯?”化鹤明白她的意思后并不讶然,反而道,“你看吧,千万年来我是个什么活法?被窥视、监管,还要被约束惩戒,这么无趣的日子,我造个用来取乐的人偶怎么了?凡间妃嫔还要取悦帝王,人偶奉承我不过之于妓子献媚昏官,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官有官的道理,我不想为这类无心之物受罚。想来你们不信,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掏了他的心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