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92)
“嘭!”
那道结界骤然爆开,变成漫天飞散的花瓣。晏安手中一紧,剑尖被谢月握住拉至身侧,她蒙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我的对手吗?”
“他当然是。”临枫抬手一挥,飞射出无数的红针,闪现在谢月身后,“你是我的对手吗?”
谢月“啪”地声折剑横挡,断剑划过自己双眼前的那只手,并没有血溅出来,她后退两步,和两人拉开距离:“不要欺负人。”
晏安握着断剑,说:“你受伤了!”
临枫的手臂被划了一道长口子,奇怪的是伤口没有血,他说:“这才叫欺负人。”
他垂下手臂,宽袖遮掩了他的伤口。临枫见怪不怪,扇子也不要,夺过晏安的那把断剑,朝谢月的面中刺去。
海底轰隆隆作响,仿佛其下镇压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黑浪翻卷而来,却并非像先前那样受血围栏所隔,它高耸冲天,黑口大开,正要一口咬下那几名士兵。
晏安接了临枫的羽扇,对着森耸至跟前的浪楼就是一扇。
“轰!”
瞬间倾塌。
晏安心里一横,他跃身至围栏,蘸血化符,既然谢月的血能将符画成万能符,那岂非他借谢月的血,兴许也能!
临枫握着剑柄,谢月持着剑刃,这把长刀一分为二,各自成了他们的武器。
“铮!”
二人握剑的力道匪浅,兵刃相接的刹那,火花迸溅。临枫持剑逼至谢月跟前,他笑出声:“姑娘,断剑见血光,好剑挂腰侧,不对吧?”
谢月正面抵挡临枫的断刃,道:“多虑,不如担心下你自己。”
就在她说话的间隙里,那些原本被镇在地上的五只戏仙忽然剧烈伏倒在地,齐声作呕,无数白蛾从祂们口中涌向临枫。谢月话音刚落,扑翅的噪声已追逼至临枫耳畔。
临枫旋身掩面,正此时,红光大亮,一面赤红色的结界骤然罩在临枫身前,白蛾如落雨一般,撞死在结界上。晏安并起双指,起咒开界。
晏安扭头喝道:“你们速速离开!”
地上几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就等这句话!他们忙不迭爬起来,将晕的那个扛身上,其中两人脚步还犹疑了片刻,但见着满地不是血就是肉的,一鼓作气跑了。
结界之上鎏金咒文正急速流窜,四处逃逸,可想支撑这结界的有两方咒力,水火不容,正激烈对抗!
咒浪掀起晏安的头发,他胸口血气翻涌,喊道:“老师!!”
临枫摁住晏安的肩头,那无头冲撞的咒力便源源不断地送进晏安体内,像一只手推进晏安的心口,令他吐出一口黑血来。
“不要碰这血,更不要用这血。”临枫勾回插在晏安腰间的羽扇,“谢姑娘,我看你身负诅咒,还是不要逞能了!”
戏仙吐了东西,倏忽双目圆瞪!祂们瞧着这头,两眼都被饿出绿光。临枫单手揽过晏安,说:“小糊涂,借你的身体用用。”
他刚说到“借”这个字,这边的红色结界“哗啦啦”碎成菱片,戏仙如同饿狼扑食般袭来,谢月听到动静,手已经放上了腰侧的剑柄,终究是忍住没拔。她喝道:“畜生,回来!”
迟了!
只听“咚咚咚”,那五只戏仙的脑袋全部被绞掉了。原来就在方才,临枫灌输咒力,晏安手中便形成了咒鞭,五只戏仙扑在半空,脖颈之上猝然绕上一圈半透明的无形之绳,这绳子如蛇信子一般飞速绞杀,将其脖颈全部绞断了!
此刻剑光一闪,谢月再按捺不住,她白裙纷飞,拔剑而来。临枫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扶着晏安的手臂扬起咒鞭,迎着谢月的剑刃舞下。谢月长剑挥舞,本欲斩断鞭身,不料那咒鞭如同虚无,她砍在一缕烟上,咒鞭断口倏然接上,反绕上剑身。
那上面的剑穗叮当,谢月一时失了五感,迟钝了一瞬,剑脱了手。
蒙眼的白纱绫洇出血来,她声如寒霜:“还给我!”
临枫不理,俯身说:“唤她魂魄。”
晏安得令,道:“沉灵!”
临枫便松了手,长剑飞半空,他跃身夺过。先前大意没瞧清,此剑剑身银新如月,剑柄花纹繁复,其上绕着一条青玉雕琢的小青蛇。剑穗中藏了银铃,在临枫手里叮当细响。
就是这一阵响,让这把剑碎成了渣。
这剑里果然封了魂!因此沉灵咒不是对谢月念的,而是对这把剑说的!晏安咒力耗散,回到临枫身侧:“原来如此,适才她不敢轻易拔剑,是因为这剑中的魂魄冲撞躁动,极易失控。想必先前谢姑娘腹中那一剑,便是失控导致的。”
“不。”临枫说,“这剑不是失控,是只杀这位姑娘。”
晏安恍然:“是诅咒!”
无论是不是剑中的魂魄在作祟,这剑上正是附了诅咒。临枫道:“这剑很普通,没有修成剑灵,自然没有什么道行。可谢姑娘刚刚迟迟不拔剑,无非就是这剑认主,它不是你的,自然不听你的话。还有一点,这剑和你的血一样,背负了诅咒,出鞘必杀人!但谢姑娘见过这么多被戏仙啃食的枉死之人,哪一个不是血肉模糊?自然不怕杀无辜,你怕的正是这剑不杀别人,独独杀你!”
谢月因着一句小小的“沉灵”,蓦然跪倒在地,她神魂皆丧,俯撑着身子良久,正要说话,却听“啪嗒”一声——
一块人皮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谢月的剑仿佛被泼了铁水般开始融化,血水淋漓地滴落,她的脸也随之一块一块脱落。
她并不动弹,仿佛正等着自己的皮肉掉完。谢月迟迟不抬头,临枫身后的浪潮却因这剑穗的响声发了狂,轰隆隆卷来。
临枫召出羽扇——
“轰!”
天地四方如同落在了谁的手里,被激烈晃动,海潮发出盖过一切声响的狂鸣,却是遽然向后褪去。
四合的夜色顷刻间泼上密密麻麻的白点。
晏安正紧握着他的手,临枫匪夷所思,“咦”了声:“我干的吗?我发誓,我这辈子很少念咒,适才就是很少中的一次!”
说话间的功夫,那退潮的风浪之声中忽然夹杂着呜咽,再次激荡回来!里面的哭喊声随着浪潮的推近而缓步放大。
突然,那扑面而来的深海巨浪耸峙竣立,仿佛在浪潮的最高处藏了一双冷眼,正投下一道沉默的睥睨。
那双冷眼却在这时骤亮!溅出的白浪变得灼目滚烫。临枫眼睁睁看着黑浪中烧起火来,那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响,直至天水池海变成一滩炯炯的火海!
临枫捂住眼睛:“要死,我闯祸了。”
他鲜少记咒,哪能知道念一次世界就塌了呢?!
“先别管了,这里这么多百姓——”晏安忽然愣住,“老师。”
临枫心有余悸道:“你别这样喊我。”
晏安继续喊:“老师,我们怎么踩在天上?”
“嗯?”
他刚说完这个“嗯”字,两人忽然相视一眼,直愣愣落进了火海!一切发生得遽然,更没想到周遭万象也随之销蚀融化,如同被焚烧的蜡液一般垂落,被一场大火吞噬。
这场火从村头烧到村尾,燃尽了整个村子。灼日如火,暴雨如瀑,这场火却只增不减,焚得土焦,焚得血尽。
那些倒挂在树上的,吊死在房梁的,绞死在毒藤下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这累累骨殖在业火里烤得“噼里啪啦”作响。
她躲在唯一潮湿的山洞里,扯烂自己的裙摆勒紧小臂,防止皮肤下那条黑色的线虫继续钻爬。灼痛让她快要失去意识,于是她只能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衫清、衫清。”她颤声说,“你是祝衫清,家……家里还有爹娘……有妹妹。醒着,回去!回去!”
临枫二人落入的火海之后正是这方硝烟地,他们来到一位名叫“祝衫清”的人的魇境,来到这个矮矮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