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2)
谢临风:“……”
夏氏接过状纸,侃然正色:“这上面写到,你因不入轮回投递了三百多份诉状,竟无鬼受理,岂有此理!不过你为何丢了一魄,回不了阳间啊?”
为何?
当然因为他是穿来的!落下一魄正在现代吊着他最后一口气儿呢。
犹记那日,谢临风提早关了裁缝店,偷懒跑去茶馆看傩戏,不料来了个拼座老头,折扇一展就开始评书,三句话让谢临风打起盹来。
不料这盹大有玄机,他眼睛一闭一睁——
哈哈,穿越啦!
待谢临风看清现状后,五雷轰顶:“……”
他竟被活团子爬了满身!
其中青面獠牙者有之,憨态可掬者有之,诡形怪状,五颜六色,简直是和谢临风脸色如出一辙的精彩。
别人穿成锦衣玉食公子哥,他穿成只不入轮回的野鬼不说,怎么还有孩子要奶!
还需他一日三餐修缝纯净魂体,亲手喂到孩子嘴边。这是养孩子么?这是供祖宗啊!
夏氏见谢临风又是出神又是苦笑,以为戳中了他不可言说的痛处,赶忙揭过话题。
“你说你还阳不成,还养了八个孩子!那要求加俸自是该的,加个——你要八千万阴德?!”夏氏看清数目后悚然变色,他将状纸扔回,一改清正模样,怒道,“别诈骗了,你干脆抢去吧!”
满纸荒唐言,搁谁不撕![1]
谢临风把头顶的狐猫揪回肩头,挑眉道:“不信?”
言毕,他忽地一转身。少年身体欣长,马尾及腰——
腰上竟赫然挂着黑、绿两只“耗子”。
它们此刻正脚踩谢临风的束腰带,爪薅鬼少年的长发尾,争先恐后荡秋千。
谢临风头皮一炸一炸地疼,他灰心木立,似乎早已习惯。
夏氏:“……”
谢临风:“还不信?”
夏氏仍忿忿说:“啃树皮都能养活,何须八千万,八十都给你赚了!”
谢临风觉得不是这个理:“它们能啃树皮,不能让我也啃吧。你是新死不懂这其中门道,咱们做鬼也是要吃食的,鬼市里多得是贪痴嗔恶鬼,我一介缝魂匠,早被榨得精光。”谢临风说得煞有介事,“夏兄,你可瞧见了,我就算要阴德,也会堂堂正正递申请,我这样坦荡,怎么反倒被说诈骗呢。”
夏氏略一思忖,觉得有些道理。他动摇地说:“统共就仨,哪来那么多孩子要养?”
谢临风正了下玉冠,语气忍耐:“三个也该扶贫一下吧!小店入不敷出好些月,室如悬磬啊。”谢临风瞧破对面的迟疑,继续忽悠,“这样吧——”
夏氏道:“你待如何?”
谢临风吊儿郎当靠在车舆外,遥遥指到:“前方那座窄桥名奈河桥,桥下有条血河,里边淌的都是恶鬼毒虫。我送你过桥,为你缝修魂魄,你替我申冤。”
“还想着这个呢。”夏氏嗤笑一声,骄矜道,“我这马车通体是硬核护身符文,何须你来?”
谢临风绕着狐猫尾巴,说:“生活不易,真不考虑?”
夏家哥摆手放帘:“谢绝推销。”
谢临风这下竟不纠缠了,遗憾地让开身:“那好吧,祝您一路神佛照佑。”
音落,谢临风一拍马屁,那马车倏地冲撞出去,一路奔腾上了奈河桥。
夏氏在里头跟个大萝卜似的晃,刚要掀帘怒骂,却蓦然听得一阵“笃笃”声响自头顶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趴在蓬顶敲击,他吓得正襟危坐,自我宽慰:“我才不怕,我爹——”
话没说完,车身猛沉,瞬间坠到地上。夏氏“哎哟”一声,这会不叫爹了,开始诵念“阿弥陀佛,神佛保佑。”
岂料头顶拍打声愈来愈重,只听“嘶——”的一声,蓬顶被遽然撕开道裂缝,哗啦漏下一堆零件。夏氏躬身一看,竟是几颗带血的眼珠子!
不仅能转,还能跳。
眼看就要蹦到他身上来,夏氏哆嗦着就要掀帘跳车,谁知一只白骨手先他一步撩起帘子,他当头就撞上只红发獠牙的煞鬼!
夏氏又一屁股坐回去,四面楚歌,只好喊:“谢兄救命!”
谢临风恭候多时,他找了处枯树枕着,正在观看肚子上的三只幼崽打架,闻言道:“外加八千阴德。”
夏氏说:“怎得坐地起价!”
“回头价,小本生意。”谢临风悠闲道,“做不做啊?”
车内,眼珠子已跳到夏氏肩头,正奋力朝他耳朵内挤,煞鬼趴至脚踝,啃得他脚趾生疼。他哪还顾得上别的,闭眼嚎叫:“做做做!快救命!”
谢临风轻笑,将最小两只挂回发尾,只放狐猫,嘱咐道:“别咬到咱老板了。”
再抽出腰间黑鞭,轻身一跃,到了奈河桥头。扬鞭缠过煞鬼的腿骨,向后一扯,那煞鬼登时被拖飞至半空。
狐猫“喵”声撕裂,腾空飞扑,浑身燃火,一口咬住煞鬼,还待慢慢啃食,谢临风忽地重重落鞭,将煞鬼打入血河池,化作一团惨叫的黑雾。
“救命、救命!”夏氏在车厢内闷头冲撞,大喊,“里边还有!”
鬼眼以七情为食物,他越恐惧,鬼眼们跳得越欢:“好吃,好吃!”
“让你咬,没让你吞。”谢临风拎起狐猫耳朵,往车内一扔,“去!”
言毕,赤红狐猫像火舌一样席卷而去,鬼眼们正在夏氏耳朵旁“桀桀”发笑,忽觉浑身起火,眼珠一胀,被咬破了。
“好烫,好烫!”
“火狐猫,化傩仙!它要吃我化形!”
“猫大仙儿,啃了它就不能啃我了啊!”
鬼眼们见状只会逃命,纷纷从夏氏身上落下来,在车厢内乱蹦。狐猫原本是馋,瞧见跳动的圆球,顿时专注玩耍起来,拦在门口,不要它们逃。
狐猫身体幼小,拦不住那夏家的,后者一撩袍子,哆嗦着跨过狐猫,同时大喊:“谢兄拉我——”
厢外嚎哭声,惨叫声,怨骂声蜂拥而至。谢临风正挥鞭打鬼,闻言朝后递手,谁料就在此时,异变忽生!
一阵诡风将谢临风冲撞开,原本成千上万的张狂恶鬼骤然偃旗息鼓,像是忌惮什么似的。谢临风预感不妙,喝道:“别出来!”
晚了!
只见桥上凭空出现个罩面纱的黑袍人,反手抓住车厢外的手,要把夏氏拽出来。
谢临风刹住脚步,遥遥挥鞭,与之前有所不同,鞭子骤延几尺,附上红光,朝那白衣人劈下,同时喊道:“猫!”
他一喊,夏氏扒着厢门也喊:“谢兄,谢兄快救我啊!”
狐猫几口吃完鬼眼,跳出车厢。那黑袍人一手挡鞭,一手反揪住狐猫的耳朵。
狐猫呆愣愣的,似乎看不见食物在哪儿,被人提在手里竟半点不反抗!黑袍人也微愣,就是这一分神,谢临风趁机抽鞭卷住黑袍人的腰,轻身一跃。
双方距离瞬间拉拢,黑袍人扔掉狐猫,想要摆脱,却不敌谢临风的力量。
谢临风道:“半路抢人生意,讲不讲理——”
话未说完,阴风卷飞黑袍人的面纱,露出张精雕玉琢的脸来,此人眉眼薄凉,额间一点血朱砂,不是恶鬼样,倒像个菩萨。
谢临风气消一半,将人裹至跟前:“原来是纸老虎,我家狐猫那样可爱,你也不知道心疼。”
黑袍人不答,反手握住缠腰的鞭子,谁知这一握,就烫得他皮肉“滋滋”作响,他刚要缩回手,就被谢临风攥住腕。
狐猫摔了跤,蔫头巴脑地跳回谢临风肩头。
谢临风露出抹笑,眼里却不见半分温度:“你能下冥界,我这狐猫却吃不了你,煞气极重,又阳气加身,非人非鬼,你是何物!”
黑袍人定定瞧着他,就在谢临风以为对方哑巴之时,手中蓦然一空,那人竟当场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