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46)
原来是晏堂主倒头栽了回去,捂着头不让谢临风看。像是羞的,也像气死了。
倒不是谢临风偏要来瞧他,纯粹是因为头磕得太响,实在可怖。谢临风探身钻进草屋,忧心道:“晏——”
话没说完,胸口受人精准一踹。他连喊几声痛,又人仰马翻地滚了。
起初谢临风以为他们仍在姣子创造的第二重魇境之中,二人趁机休憩养病的同时,等候姣子下一步提示,可不曾想这天,谢临风照往常一样环岛找吃食,临到树林边沿处却险些一脚踩空。
晏病睢瞧他半晌没有回来,便披着衣服,从草屋中钻出来寻人,须臾后,他看见谢临风蹲在一个坑洞跟前,模样很不对劲。
晏病睢拢了衣裳,问:“这是……”
只见那坑洞很深,四面坑壁之中竟镶满了白骨!
“笃、笃、笃——”
坑中猝然发出几声硬物碰撞的声音,可这里除了土石就是白骨……
果不其然,只见其下满壁的白骨开始破土挣扎,还不是发出桀桀笑声。谢临风看得迷惑,问:“你在用什么咒语召唤他们吗?”
晏病睢神色怔忡,道:“没有。”
谢临风看他纸片似的,将人拉在身后:“奇怪,它们怎么一见你,就像受了诅咒似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番话一样,坑底的白骨张牙舞爪良久,眼看被土吃得结结实实,竟转喜为悲,开始呜呜哭了出来。
它们一面哭,一面喊道。
“殿下!”
“殿下!”
“殿下救我!”
第38章 殿下
白骨被囚困在坑壁里,像被钉在砧板上,束手束脚的,很是痛苦。
晏病睢呼吸骤滞,一时脸色诡幻。他目光发愣,鬼迷心窍般朝前走了半步,踩得边缘的土块簌簌零落。
“殿下、殿下何在?”
“殿下回来了吗?”
“殿下……太子殿下!”
谢临风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声色俱厉:“叫你多时了,怎么就中邪了呢?”
晏病睢略一侧目,发现谢临风神色莫测,似乎已经瞧他许久了。
晏病睢说:“怎么了。”
谢临风揣摩道:“你听到什么了?”
“你太敏锐了。”晏病睢俯下身,瞧那白骨张牙舞爪,“不错,我的确听见它们在唤我。”
谢临风早有所料:“它们没有感官来辨识东西,此刻反应却很强烈,不像是‘看见’和“听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须臾后质疑道,“你和它们之间……曾建立了什么契约吗?”
晏病睢悄然心悸:“或许是受人操控了。”
谢临风说:“可它们喊的是‘殿下’对吗?我瞧你脸色,它们不仅喊了‘殿下’,还说了别的请求。”
谢临风对晏病睢的前尘往事了解不多,晏病睢留存千年,早不知道换了多少身份。但唯一能笃定的是,不论他改头换面多少次,只有“列修国太子”这一身份最让他难以释怀。
“当时鬼刀现身砍人,霜灵子却说这是一把‘好刀’。我那时没放心上,后面也就忘了。但如今想起来,他口中的‘好’并非说那刀的锋芒和材质,而是说刀里封印的魂。”谢临风仔细端详他,“那刀之所以能认出你,是因为那人在被炼成疫器之前,和你关系匪浅吧。”
若这些白骨不是凭借自我辨识认出了晏病睢,那就是靠别的。这其中确实有一种可能是被施了咒,受人操控,于是才对着晏病睢出声引诱。
可不论哪一种,都只说明了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些咒只针对晏病睢。
但他们二人在这魇境之中,若不是超脱魇境束缚的百鬼和姣子,谁能将心思动到两个外来客身上呢?更不用说眼下只有晏病睢一人能感知到这咒语,唯一的解释就是,晏病睢和这堆白骨之间有一条独有的、私密的系带,而这条系带极大可能是两者之间建立某种契约。
晏病睢嘴唇泛白,道:“是,但是别说了。”
“你倒是老样子。”谢临风揽过身侧之人的肩,将他往后带去,“你抖得这样厉害,这地也颤动得可怖。我瞧着有塌陷的前兆,其下的白骨会否挣脱而出?”
晏病睢黯然道:“千年前,列修国曾有道酷刑叫‘倾萤川’,是将有罪之人尽数捆绑推进一个深坑,其上围满手持火把的侍卫和巫师,行刑之令一下,躺在坑底的人就会见到从天而降的流火,仿佛是倾泄而下萤火飞川,因此得名。
“名字虽诗情画意,但实际却更残酷。因有巫师在一旁施咒画符,动用七族之学,令那烧人的火成了不灭业火。这也是禹王族的风火罚诫入世的最初用途。”
七族之人尚且无法承受禹王族咒力,更何况肉体凡胎?
谢临风并不讶异,接过话头:“所谓‘倾萤川’,也不过是将人焚成灰,只有一处特别,那就是连带魂魄一起烧干净。可将白骨镇进坑壁里,其一需要一副白骨,其二需要一道咒,但不管哪个都能说明酷刑没有成功。”他忽一捏诀,冷笑道,“或者说,禹王族那无所不能的罚戒之术,被人破了。”
而世间能破此术的只有一个人。
正说着,天色骤变。原本黯然的暮色天像被凭空泼了血似的,登时红亮一片。还不等晏病睢从惊诧之余缓过神来,眼前猝然窜来一条游弋的火龙——
“啪!”
露出坑沿的头颅被齐齐打落!
不消片刻,火龙纵横翕忽,动如疾风,竟向他们二人扑来。电光石火间,谢临风甫一开掌,那威武的火龙在瞬息间遽然缩短,乖乖落在谢临风掌间,成了一条鞭子。
——正是魇境之外吞食化骨鬼的天下鞭。
晏病睢反拉拽住他,惊道:“你唤它?”
谢临风重新挂鞭,说:“化骨鬼不过残次品,死了逃了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方深坑之中的白骨不简单,不是我唤的,是它们唤的,这里疫气很重。”
适才天下鞭一鞭打掉了几颗探出坑洞的头骨,忽地没了音。不料上一刻他刚说完,下一瞬晏病睢却猛然踉跄,抱头跪在了地上。
谢临风蹲身牵他:“病得难受?”
话没说完,谢临风蓦然一怔。
晏病睢声音艰涩:“走,快走,带……带我离开。”
谢临风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飞身跃出林子。
“锵、锵、锵!”
“咚、咚、咚!”
“新娘出嫁咯——”
四面锣鼓哗然,唢呐音响彻天。谢临风飞奔出林,迎面撞见一支迎亲队伍。二人讶然回首,身后之景早已翻天覆地。
天幕四合,白烛垂泪,周围如消融的浓墨般杂乱流淌,顷刻间天地颠倒,万象扭曲,噌噌琅琅。
谢临风再一眨眼时却已在坑底,四脚踩泥泞,落了一脸血。
周遭霎时万籁俱寂——
谢临风抹脸,啧声说:“假的,你要尝吗?”
晏病睢退开道:“鸩鸟族的朱砂镇鬼之术,想必此前坑底的哀哀骨殖之所以无法出逃,就是这个原因了。”
“不错。但现在有个疑问,”谢临风几下揩干净脸,环扫四周,“那群人骨呢——”
话没说完,晏病睢蓦然擦肩而过,行至谢临风身后,摩挲土石半晌,下一刻,晏病睢指尖附咒,喝道:“开!”
“轰!”
面前土石壁猝然坍塌,露出一条晦明变化的隧洞出来。也正是在这一瞬,唢呐之音遽然贯穿隧洞,传到两人跟前。
这条暗洞十分宽敞,一人高,能容下四五个人并行,隧洞内部弥漫着一股通天恶臭,像是尸体在这其中受常年密闭的影响,散发的腐臭之气,然而蹊跷就蹊跷在,隧洞沿途两侧摆满了白烛,烛火熊熊,腊泪如山,仿佛有人时常到这里更换新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