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133)
化鹤失了力气,将脑袋埋在晏安的肩头,闷声道:“我痛得动不了……你不要管我了。”
晏安心里沉沉:“此时此刻,你就不要闹脾气了好吗?我不会不管你,但靖京中——”
话没说完,化鹤却拉住了他。
化鹤愤恨地抬起头,他双目赤红,将晏安的手用力摁进自己的胸口,那里血气浓郁,湿漉漉的。
“你说得好容易,却诅咒了我六千年……”化鹤盯着他,目光阴郁,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第94章 幽怨
“你看我!这个可怜虫……”化鹤愤红了眼,大笑道,“好可笑的神!心都伤透了,胸腔都空了!竟流不出一滴眼泪。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晏安快被化鹤的神情击碎了。他注视着化鹤,忽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压着情绪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你吗?”
化鹤不看他。
“我只是有点生气,气竟然连你也一声不吭就将我丢下。”晏安顿了下,“父母如此,兄弟如此......你怎么可以也这样?”
正说着,飞了老远的云雀忽然又拍着翅膀折回来。它落到晏安的头顶,叽叽喳喳地蹦跳,仿佛晏安的懈怠令它怒火滔天。
化鹤抬起头,目光沉郁:“吵什么吵?把它扔了,我重新为你折一只。”
说着已经抬手,晏安赶紧摁住化鹤的动作:“你打它干吗?我走的时候宫中已出现些前兆,在这耽搁的这些时候,不知山下已过了几时,它平日里学你吃吃睡睡,很少沉不住气。恐怕宫中异变已生!”晏安垂眸,轻声问,“宫中肯定派人来寻我了,我来之后,你在山下设了结界对不对?”
化鹤抵回晏安的肩,蔫了吧唧地“嗯”了声:“怎么办?”
“打开结界,我得回去。”晏安一手轻拍化鹤的背,一手安抚头顶的云雀,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两只鸟都难哄?
“不是说这个。”化鹤有些幽怨地抬起头,“皇帝将逆反的缘由推到我身上......怎么说呢?他应当是明白我不把尘蚁的小算计放在眼里,又或者是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撑腰,因此不怕得罪我,总之他猜准了,我的确懒得插手尘世争斗之事。”
化鹤抹了眼角,恢复些活力,柔声道:“你是太子,我是神祇,天下人之于你我皆是苍生。可独独不同的是,你是凡尘身,就要管凡尘事,还要受凡尘事牵连,参与凡尘因果。一言蔽之,你现在回去,铁定完蛋!说不准整个国家都在通缉你我!”
云雀闭着眼狂扇翅膀,刚要起飞又被拽下来。晏安直视他,说:“不。”
“倘若你被万人唾弃,我被人人喊打,那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如此……”晏安说,“同流合污吧老师。”
“……”
化鹤怔忡在原地,片刻后,他才低笑一声,心情终于舒坦了:“我罚戒未完,真身又受损,此时下山容易暴露命门,况且蜃镜强行禁锢着我的魂魄,没办法脱身。不过你不要怕,我会和来时一样,分出灵识附身在它……呃,”化鹤瞥了眼正在吃晏安头发的火云雀,真诚地说,“我重新为你折只猫吧,我说真的,猫多可爱。”
晏安制止道:“好了,你不要闹了。可爱不是重点......不是,你别难过,我的意思是,是你就好.....不是,也别笑?”
晏安语无伦次地将自己说红了,又扶额道:“我不说了,你懂我意思就好。”
化鹤听得身心舒畅,胸口也没那么疼了,他笑起来,风流得很:“记得你说的话,忘掉的人要受一千年折磨。走吧,结界开了,我能感知到,山下那群凶神恶煞之众已经到了,千万小心。”
话音刚落,化鹤的散灵就附进了云雀身体。晏安借用了化鹤的羽扇,扇掉了途中的浓雾。
一路上云雀都叽叽喳喳,化鹤说个不停,热情似火,倒显得晏安很沉闷似的。
晏安听着那些重复的盘问,道:“......你能不能留些力气?”
“你太冷淡了!”化鹤也是忍了一路似的,咕哝道,“分明瞧见了那么多......就算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能半点不关心吧!”
一提这个,晏安的脑子就顿时变得稀里糊涂。他不是没看见那位叫“临予”的傀儡的模样,也不是毫无疑虑,晏安头疼地说:“我们先不要说这件事了,给我一些时日捋一捋,眼下还有十万火急的事。”
化鹤哼了两声,又开始了别的话题。
几息过后,两人来到山脚,果真见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和排列规整的武器寒光。
前有文臣老将焦头烂额,后有千军万马整装待发。
晏安刹住步子,惊愣道:“这么多?!”
化鹤像在说风凉话:“打不过吧?”
晏安道:“你在幸灾乐祸什么?”
“打不过就逃,不要管他们了!我们回山上过逍遥日子去吧,我早就不想做神了。”化鹤态度潇洒,“反正老师都死光了,谁也管不着我!天下各有其主,鬼怪伏诛受封,除了富贵发财,姻缘求子,世人其实根本不需要神祇。”
化鹤原本站在晏安的肩头说话,不料他声音不大,却听得对面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
为首的老臣几欲落泪:“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我等奉旨前来接殿下回宫!”
“太子殿下受苦了!”
“吾皇英明!太后退位,余党肃清,再无外戚干政。殿下流落在外,圣上日夜忧思,挂念殿下安危,如今河清海晏,殿下可随臣等回到圣上身边,承欢膝下!”
“你们没睡醒吗?在说什么屁——”化鹤骤然飞起来,又被晏安捉住藏进袖兜里。
晏安面色不改,恭敬道:“有劳诸位,正要回去……嗯?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老臣欲言又止,擦着额角:“那个……殿下那位……”
晏安回身说:“哪位?”
他这声轻巧落下,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群臣又齐刷刷跪下:“是……是姣子。陛下有言,当初未能好好款待姣子,若有机会,或再请姣子下山,陛下决计着好好赔礼。”
晏安垂着袖口,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云雀的脑袋。他静立良久没说话,静得众人冷汗涔涔,背脊发凉。
半晌后,晏安转身:“诸位久等,我适才通灵问了姣子,我走后他便开始了闭关修行,不管天下事。”
晏安纳闷了。
自己说的句句话都很和气,这群老顽固到底在搞什么草木皆兵,他这话刚说完,众人又是齐齐“啊”了声,脸全白了。
晏安瞧出蹊跷,沉声问:“我料想诸君前来不会是为接太子,出什么事了?需要惊动姣子?”
众人被戳穿心思,脸更白了。一是尴尬,二是惊惶,他们觌面相觑良久,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浑身抖得像筛子:“鬼……殿下……有鬼……”
“你罗里吧嗦说什么呢!”旁边有个人将他撞开,自个儿挤到晏安跟前,声音铿锵,“殿下!靖京中混迹了疫鬼,城中瘟疫肆意,大伙儿自相残杀,早已血流成河!陛下虽和太后争了输赢,却滋生了心病,身体每况愈下!”
晏安勃然变色,厉声道:“这种事还支支吾吾干什么?!”
老臣狡辩道:“因为殿下您不在京中啊!”
晏安冷道:“推得倒是干净!你们今日才到,到这里不过半日马程!若不是放任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地,你们一个个岂非还在事不关己?!滚开!”
这一声如雷霆敕令,唬得旁边牵马的随从手一抖,松了缰绳。晏安翻身上马,听到文臣拉长的声音“殿下——有轿——!”
晏安充耳不闻,纵马在这林间穿梭。
怪不得化鹤及时断了幻境,还放任云雀进入结界,原来是火烧了那么久,今日终于烧到了这群迂夫子屁股上,这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