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78)
晏安拍他的背,好奇道:“这么怕,还进去干吗?”
小临枫有理有据:“是小了才怕,若大点,我的力量可没人比得过。走吧,适才打了架,我也累了,我们进去歇会。”
晏安算是明白了,他哪里是怕,每每遇到什么事,无论个头是大是小,总是要先假意示弱一番,好像笃定了晏安会心软似的。
两人行至门前,冷不丁“吱呀”一声,门竟自动开了。小临枫“哎呀”一声,顺势趴到了晏安的肩上,埋着脸,害怕得头也不敢抬。
门内漆黑不见底,外面白灯如昼,却半点光都照不进去,仿佛他们此刻并非身处将军府,而是在怪物幽深的胃里。
晏安前脚踏进去,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焚香。这时,他察觉到怀里的小红人正捏着自己的衣服,难受得发颤,一时止住了步子,低声问:“你很痛吗?”
小临枫咬牙说:“可恶......该死!这门上有咒,我的力量被人偷了!”
晏安说:“适才这门自动打开是你做的吗?”
小临枫伏在他的耳边:“不是我,是花侑。”
音落,一阵凉风声穿堂而过,风中夹带着几片花瓣。堂内被这阵风吹得“噌”地声亮起来,屋内布局尽收眼底的同时,一片巨硕的阴影笼罩而下。
晏安仰面才能看清祂的全貌,那是一座坐落在堂中的巨大神像。
神像是尊身漆绯色大氅的垂泪女神,祂鬓边别着一只白泥塑的海棠花枝,手中提着一柄花枝藤做成的弯弓。
小临枫缩在晏安身上,不敢看,像是巴不得躲进晏安身体里面才好。他闷闷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血?”
晏安面不改色:“有,还有很多。”
小临枫抬起脑袋,说:“你骗我。”
晏安笑道:“你也骗我,其实你根本不害怕。”
和想象中不同,这间屋子并不是夹杂着阴湿腥臭味的施刑牢房,里面陈设布局简单整洁,尘土不染,滴血不沾,看上去像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小临枫被他拆穿了也不尴尬,他从晏安怀里跳下来,说:“不错,我早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晏安目光微转,瞧见小临枫手里捏着两片花瓣,已经被揉皱了,心说:想必这花瓣被他妹妹施了咒,早一步为他通传了消息。
小临枫漫步至神像跟前,仰面端详了会儿,忽然摊开手掌。只听“哗啦”一声,神像耳边的花朵塑像忽然碎开,泥块簌簌落下,露出一朵被包裹的真实的白海棠来。
白海棠飘进小临枫手中,他示意道:“这就是我和她的暗号。你过来,牵着我。”
晏安疑惑,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牵着你便——”
话没说完,晏安忽然被临枫反握住,掌心相碰的瞬间,晏安似乎连魂魄都为之一颤。他双眼发黑,身子被骤然抽去了气力,不禁朝后踉跄了两步,却正好撞进一个怀抱。
那人的胸膛抵着他的背,将他捞了起来。
周围万象如褪去的潮水,正飞速倒退。晏安仰面,鼻尖碰到了那人长垂的发。
临枫感知到目光,朝他眼前放了片羽毛,轻笑道:“殿下没来过魇境?”
晏安倒在他的身上,被遮了视线,也笑。下一瞬,他道:“沉灵!”
沉灵沉灵,意味着魂魄沉归躯体。
因他这一句令咒,二人脚下的地面顿时变软凹陷下去!仿佛踩在沼泽之上。晏安飘浮不定的魂灵瞬间安稳归位,他拨开眼前的羽毛,说:“来过魇境,倒是没来过活人的魇境。你将我拖进来……”
临枫纠正道:“是花侑将我们拖进来。”
他反应很快,将自己撇得很干净,仿佛干了件坏事。
“是。”晏安失笑,“她能开活魇,你难道就不能吗?这样的本领好威风……嗯,不过威风是威风,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
“滴答。”
角落里有空灵的水滴声。
两人站稳后,扫视一圈。周围不再是温情的布局,果真是意料之中的阴暗之地!血腥之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晏安转身,还要再看,却发现自己视角受限,朝后便是一片漆黑。
更神奇的是,他感官奇特,自己分明喊了“沉灵”,正站得稳稳当当,此刻却感觉一侧身子重,竟像是正斜躺在床上。
晏安摸着手腕,那里什么绳子都没有,却有些灼痛。他奇道:“那花有什么门道吗?还是你牵我那只手有毒?”
临枫说:“不确定吗?要不要再牵一次?”
晏安道:“不必了。”
临枫逗够了人,不再玩笑:“适才那朵花上有花侑的咒法,相当于花侑的分身,我们一触碰便能同她通感。现在我们正附着在花侑体内,我们现在所见的便是她所见的,我们所感便是她所感的。”
难怪晏安看不见身后的东西,手腕还疼,原来是花侑正被捆在床上。
周围朦朦胧胧的,似乎蒙了一层雾,但却清晰视物。晏安明了:“原来她被蒙住眼睛,也能看得见。”
话音刚落,一股窒息感传来。
有人掐住了花侑的脖子!
晏安抬眼,面前果真是谢十二的脸!他将花侑摁在身下,那柄银镖已经横至花侑的脖前!
谢十二破掉花侑指间悄然凝结的咒文,说:“我对你的仁慈,不要当做特权。”
晏安顿觉脸侧有一抹温热的痒意,临枫抬手,为他抹掉了那滴不存在的眼泪,说:“她喜欢哭……你看得这么入神,也很喜欢眼泪吗?”
他这样问,仿佛晏安说一句“是”,他就会为这句喜欢同样流下泪来。
花侑任凭泪流打湿她眼前的白绫带,道:“你不是独独对男人有兴趣吗?为何将我劫过来?”
谢十二说:“嗯?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花侑也不遮掩:“不错,我一开始便知道你是祝山青。”
“一开始?”谢十二仿佛很感兴趣,“怎么知道的?”
花侑道:“其实很简单。你既然清楚地知道这府内院中被分尸的男人,便说明不止一次入了将军府,因此你不可能没有发现将军府有层结界,内外景象差别很大。可你却说你在将军府外蹲守了很多天,没见到祝山青,又好像并不知道有结界一样,这不矛盾了吗。”
祝山青盯着她,说:“好,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拆穿我。”
花侑流泪是流泪,却并不能压抑她戏谑的本性:“喏,我只是想看看,你将自己的名声和故事编排得那样恶臭,究竟是想玩什么把戏。”
祝山青眯起眼睛:“所以你明知这是陷阱,却还要跟我走?”他抹掉花侑眼角的泪,指腹粗粝,动作并不温柔,将花侑的眼尾抹得鲜红,“这眼泪又是为什么而流。”
花侑因为疼痛仰起头,直言道:“疼了就流泪,有什么很难理解的吗?你掐我脖子,还不准我哭了?便宜都让你占了。”
祝山青听了这话,手指顿住,他低低笑起来,似乎这话很有趣:“好!我此刻很开心,所以你骗了我也没关系。”
花侑反倒突然警惕起来。
祝山青单臂就将花侑拉起身,禁锢在怀里,又掐住她的脸,让她不得不面向前方。
花侑闻到一股浓郁的、黏腻的臭味!
祝山青在她耳边说道:“我不仅允许你骗我,还要为你做另一件事。你眼睛好了吗?”
他冷不丁一句话,花侑心中警铃大作,说:“没有,不能——”
然而为时已晚,祝山青抬手扯掉了她眼前的白绫,晏安和临枫的视线也随之骤然清明,三人共享同一双眼,却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面前是一面绣着翠竹的屏风,底色是浅淡的青色,并不隔绝视线。因此花侑一睁眼,便瞧见屏风后面的刑架上,挂着个只剩上半身的人。
他四肢只剩两肢,双腿没了踪影,被铁链拴着双臂,又似乎被强行卡高了下巴,令他不得不仰面望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