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委蛇(4)
妖怪,不止一只妖怪。
可他们都化作了人形,与酒池里真正的人类混在一起,看不出外壳下究竟是什么兽形。
吴砚之根本想不通,他的囹圄向来是妖怪不可涉足的禁地,为什么现在不仅妖怪横行,还有人类聚集。
也根本不明白,本该禁足在深山老林里的妖怪为什么可以在人间肆意玩闹。——虽然他也是如此。
手心和玻璃贴得太紧,出了薄薄的汗。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光影迷离间,他看见了陈青获。
陈青获倒在酒池角落的长沙发里,左臂搂一个女人,右臂搂另一个女人,领口大开,衣衫不整,淡色长发垂在肩侧,蛊惑人心的狐眼似阖未阖,嘴边漾着轻佻笑意。
只有酒池灯光飞快闪过那个角落的瞬间,吴砚之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可无疑是陈青获。还留着一千年前的那具吴砚之钟爱的身体、那张吴砚之钟爱的脸,可吴砚之呢?他的一切一切,都摔碎在了那场痴情作祟的黄粱梦里。
吴砚之看到玻璃倒映的自己的脸,已经扭曲成一副狰狞的模样。充斥着憎恨,暴怒,杀意。陈青获终究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囹圄。
而陈青获忽而朝他的方向,直勾勾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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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戏谑,但本质甜宠
第4章 谁敢砸我男人遗像
直到很久以后,陈青获都不知道那才是他与石涅的真正重逢。
彼时吴砚之与他隔着酒吧玻璃对视了整整五秒,甚至更久。
而“陈青获”三个字就在吴砚之喉咙里不断打转,最后竟烧成一团炙热的火,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他认出我了?他会认出我吗?吴砚之当时只剩这一个念头。
“吴砚之”这具身体与一般妖怪化形不同,是何月逐用他蜕下的蛇皮仿制人身,能完全隐匿妖怪的气息。但是他觉得,陈青获应该要能认出才对。
毕竟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地拥有过彼此。
其实那是一面单向玻璃,陈青获喊来汪亦白:“我总感觉窗户外面有杀气,你去看看?”
有杀气,那就对了。
吴砚之抬起右臂,五指对准自己正胸口,一咬牙,深深捅了进去。
蓝色的外卖服泛起黑色晕轮,而吴砚之的手指如没入沼泽般深深淹没,直到整只小臂都进入身体。他的身体原本就是一座仓库。只需要在脑海里浮现出需要的概念,他没入身体的手便会抓住什么。
碎尸万段。
开膛破肚。
剥皮抽筋。
过去一千年他蛰伏磨炼,咬牙等待重逢的今日,望眼欲穿。
手指触到一支冰凉的刀柄,吴砚之紧紧握住,向外抽去——
汪亦白走出囹圄,看到外卖小哥背对着自己,一拍脑门:“噢!是来取餐的吧!你等等,我去催催获老板。”
吴砚之转过身,一道寒光划破夜空,刀尖直抵汪亦白胸口。寒刀足足有四米长。
“汪?!”汪亦白吓得一步往后跃去,“这是...西、西瓜刀?!你、你别过来!”如果他再站近点,怕是刚刚已经被腰斩了。
吴砚之举起西瓜刀踏出一步:“你给我滚开...”忽然也愣,往上看去,怎么不大对劲。
原来是他掏刀时的憎恨源源不断,取了一把最不好使的刀具。
寒光历历,倒映出汪亦白惨白的脸,金毛狗子惊呼:“你别急啊,我这就去催。我保证,订单不会超时的!”
四米长的西瓜刀彻底成了负担,吴砚之无法动弹,冷声道:“你,把他喊出来。”
汪亦白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囹圄,而吴砚之默默把西瓜刀收回胸腔,等来的,却是数辆警车的前后包围。
民警手持棍棒枪械对准了他:“有群众举报你公然持刀,你想干什么到底?”
吴砚之淡淡道:“狐狸。我杀。”
“?”民警们对视一眼:“我劝你开口前好好考虑考虑,你说的一切都会是呈堂证供。再问一遍!你持刀想干嘛!”
吴砚之发现对方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努力组织语言,抬眼道:“我想杀人。”
就这样,浮川市监狱多了一条小蛇。罪名是:寻衅滋事。
回到现在,何月逐左打方向盘,拐下绕城高速:“还好道长花了点手段把你保释出来,否则我都要后悔放你下山了。”
吴砚之眼皮抬都不抬,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何月逐继续说:“过去一千年你跟着道长隐居,这才刚刚接触人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全靠暴力解决。我们尽量用文明人的方式从他手里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好吗。”
“一切...”吴砚之看向车窗外闪过的夜景,是啊,现在他的一切都被陈青获夺走了。
一千年前,陈青获让他身心重创,他便干脆假死求个安静。——所以如今妖怪们都以为他死了,还给他办那个可笑的追悼会。
可假死回来才发现,物非人非。妖怪竟然可以大摇大摆游荡人间了。可吴砚之呢,明明是囹圄原主,却仿佛一个误入其中的异类,甚至说不惯人类的语言。
他一无所有,他挣扎适应,陈青获却应有尽有,风流享乐!
陈青获,我要把你火钳烫舌一千个日夜——
总觉得车里气压骤然降低,何月逐额冒冷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吴砚之伸手掏入心窝子:“把他,关起来。然后...”
然后依次从身体里掏出了竹签、火钳、铁钉、桎、梏、拲...
何月逐看着满车刑具,傻了眼:“好了好了,再掏就要超载了。...看出你有多恨他了。”
吴砚之默默收回:“恨之入骨。”
何月逐有时候很敏锐:“可你说陈青获薄情寡义,却怎么一千年了,还记得你的‘忌日’呢?”
吴砚之闻言一愣:“嗯...这是因为...”
何月逐思索道:“难道说...另有隐情。”
吴砚之瞟了他一眼,他早就知道何月逐是个把任何人都往好处想的蠢蛋。以前的他也总是被陈青获花言巧语蒙骗,好在现在的他,很聪明。(自认)
“因为我死了,他很开心。”
“......原来如此!”何月逐握紧拳头,“那我更站你这边!——防止露馅,咱们再来复习一遍你的新身份。姓名。”
“吴砚之。”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三。”
“籍贯。”
“浮川市鸿舟岛。”
“家庭成员。”
“何月逐。吴端。”
“家庭关系。”
“养父子。”
何月逐咯咯笑起:“完美!”
吴砚之至今没有搞懂,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龄,实际年龄还小了他一万多岁的人类执着要认他当养子。
反正何月逐很幸运,从来没有体会过满腔爱意被辜负的痛苦。
可曾几何时,吴砚之也以为自己足够幸运。所有妖怪厌恶鄙夷,偏偏有只小狐狸愿意钻进他的怀里,用柔软蓬松的尾巴打扫他鳞上的灰尘,用爪子按揉他的七寸。小狐狸说:典狱长大人,你累了就抱着我歇歇。
后来发现,狐狸精对谁都是这一副嘴脸。
——靠。刚刚那一拳就应该直接摔在陈青获脸上。
囹圄。
“阿嚏!”
陈青获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咒骂自己。
汪亦白一拍脑门:“外卖小哥,砍人未遂...我说刚刚怎么看吴砚之那么眼熟,小听姐这一说我想起来了。”
陈青获挑了挑眉:“有话就说。”
“吴砚之该不会就是上个月提刀要闯囹圄那个外卖小哥吧?”
陈青获“哈?”了一声:“提刀要闯囹圄,还有这种事。”思索半晌,好像印象里汪亦白确实在某天早晨提了一嘴,不过他那时宿醉刚醒,以为要么是自己还醉,要么是汪亦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