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罗生门(89)
“阴间当然管不了他的生死,但能管他在人间的皮囊。”
佘凌霜指挥他把袋子放在八卦中央的位置,神色倒不见什么沉重的模样,软媚的狐狸眼一笑如月:
“言叔算是奉旨还阳,他百年前有数桩因果官司在身上,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因果,自然只有他能了结。”
“乞莲阵是他言家的秘传之术。这阵法的意思,就是同阴间的户籍管理员打一份还阳申请,填好生辰八字,请来八仙做公证人,保证还阳以后不作奸犯科,然后就等批准。”
“批准下来了,判官就会负责肉身愈合的事情,审批流程要走完,大概是阴间工作日的七到二十八天,换算到阳间就是三到七天。问题不大,你们都不必担心。”
盘瓠率先诚恳道谢,佘凌霜却没让他们在这里守着,而是开始赶人:
“好了,这申请报告是我替他写的,现在闲杂人等都出去,免得气息驳杂,扰乱了判官的审核。”
盘瓠出门就接到了电话,他匆忙去屋子外打电话,明仪阳则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池子鹤,神情冽然:
“聊聊。”
池子鹤早知道他会有这出,面上一派坦然:
“你跟我来。”
下楼时,佘太婆婆还在熨烫那布料,满头蜷曲白发被窗外的光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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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子鹤带明仪阳顺着树荫兜圈子,不等青年开口,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凌霜刚才说得不是很清楚,我再补充一下你想知道的吧。封狱列车是三十年前出现的,它的危害,自我带你入行的时候,就说得很明白了。”
明仪阳没有说话,默认这点。
无间世界自古就有,封狱列车,却是十五年前突然出现的产物。
它引诱阳寿未尽之人进入无间,将这些人当作供奉无间主的养料送入一个个恐怖骇人的小世界,让这群“养料”饱尝恐惧绝望之后将其吞噬,以壮大自身。
听说,最初的列车只有一辆。
三十年后,它膨胀到了二十一辆,每辆竟然有十个车厢,不分昼夜地向无间世界运送血肉。
不少知情人曾设法阻止封狱列车的扩张。
最早的时候,有人组织过一场非常有名的“炸车计划”,最终计划失败,少数活下来的人,都声称封狱列车是不可阻止的,因为要根除列车,就必须杀了列车的主人。
然而封狱列车的主人早死了。
死人没法再死第二次。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列车自由生长,不再想彻底阻止的事情,只是以接单的形式保护雇主,能救几个是几个。
不过后来被卷入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业务逐渐商业化。譬如池子鹤的公司,进封狱列车保护雇主,就是公司的主要业务之一。
“封狱列车扰乱了阴阳秩序,阳间的计划失败,阴间也自有办法。于是四年前,言祈灵突然出现在了佘家村。”
池子鹤顿住脚步,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条长满青苔的石子路。
这条路的尽头,是佘家村已经半荒废的宗祠。
道士伸手一指,青蓝宽袖被林间的风吹得流动:
“他当时就蹲在祠堂的石狮子上,根本看不出人形。”
面庞上的嬉笑不知何时褪色,池子鹤神色深沉,仿佛又回忆起首次见到言祈灵的景象,简直如见地狱修罗一般。
“佘太婆婆认下了他,接了他带来的乞莲阵,让他拥有了躯体。自那之后,我们才知道是判官请他解决封狱列车的事情,作为交换,他要还阳。”
他们往宗祠的方向走去,池子鹤稍稍吐出口气,把思绪从沉郁的回忆里拔出来些许:
“他与封狱列车的关系,至今没有人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他确确实实,能够吞噬掉那些无间世界。”
“被他吞噬的世界不会再复原,这意味着……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摧毁所有的终点站,让列车没有地方可以送,达到停车的目的。”
明仪阳问:
“在肉身损毁的这段时间,他又在哪里?”
“他是无间主,死了之后,自然回自己的世界呆着。”
池子鹤又悠闲起来:
“只要他的世界不被摧毁,他想活多久就活多久。等乞莲阵生效,判官自然会去找他,他听到召唤,就会回来。”
明仪阳忍不住问:
“他那个身体真的正常吗?”
“嗯……不算太正常,因为毕竟是材料拼出来的嘛,哎哎,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兴搞活人做材料那套。”
池子鹤看出他脸上的怀疑,赶紧解释:
“你要不信就去摸摸佘太婆婆刚才烫的那个皮子,就是给言祈灵补身体用的!都是正规材料,别想东想西……你师兄我难道还会骗你。”
两人此时已走到了佘家祠堂面前,穿堂风幽幽地刮进被树木包裹的幽深祠堂中,堂里供奉了鲜花香果,不过都是模型,旁边点的两盏蜡烛,也是电子蜡烛。
因祠堂整个是木质,当地社区担心火星飞溅,把祠堂和山都给烧了,所以才特意都换了电子用品。
池子鹤以为明仪阳在沉思自己与言祈灵的“巨大差距”所以才沉默,但明仪阳想的却是……
原来言祈灵说的忘年交是真的,缚灵索还真有可能是他家祖宗传下来的老东西。
池子鹤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倒是有义务关心一下这个师弟的情感生活。
最重要的是,需要让明仪阳深刻认知到什么叫“人鬼殊途”。
第67章 现实:解析
只是池子鹤还没开口, 明仪阳就说:
“现在看来言祈灵这个交易还是挺划算的。本身他作为无间主就不死,现在阴间白送他一具还阳肉身,就算肉身衰败, 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还是长生不老, 还能再找机会继续还阳。”
纯纯长生永动机。
池子鹤听出点别的意思, 眼珠一转,试探起来:
“这是对于他而言,不过你的寿命可是有限的。”
明仪阳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废话。”
池子鹤对他的态度略微放心,不过还是对他现在的命格情况感到不安:
“我主要是没想到你会选择觉醒阴阳瞳……我现在很担心你万一进下个世界死了怎么办,那我跟凌霜可是半点方法都没有。昨天凌霜知道这件事, 大半夜的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你以后要不帮我带新人吧, 自己就别进列车了。”
明仪阳掏出怀里的烟放进嘴里,把打火机拢在掌中:
“不要。我没你耐心, 带不了人。况且,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 死了就死了, 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打死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
池子鹤拐他一肘子, 恨铁不成钢:
“你嫂子和我照顾你这么些年, 你跟我说没留恋?小没良心的!特别是你嫂子, 你回回来蹭饭, 她哪顿不大鱼大肉地给你做, 我都没这待遇!”
青年夹着烟笑起来,对着没人的方向吐了烟圈,轻描淡写地说:
“你和凌霜姐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当然记挂你们。只是, 师兄,我们毕竟不一样。记着你们的人很多, 记着我的人,实在是没几个。”
他望着飘远的烟,如两汪深不可见底的泉眼,在狭窄的井底望着井外的天:
“不用为我操心,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或早或晚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