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罗生门(32)
如果有人曾在街头巷陌见过这套手法,他们一定能想起,这是鞋匠纳鞋底时常用的技法。
它就这样比对着伤口,细心又耐心地把材料和线一点一点地纳进皮肉里去。
被纳好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烧伤的存在,它们光洁如新,就像从未受到过损害。
冰凉的血偶尔会从针孔里渗出,狗头人一面纳针,一面擦拭,极为专注。
它所服务的对象,始终睁眼看着头顶旋转的灯具,仿佛被切割穿刺的不是他的皮肉,仍然能够在这种痛苦中竭力保持肌肉的放松。
长针穿出来,刺入,又穿出来。
如此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狗头人用隐形结的技法收了尾。
周围因缝针而微微翘起的,不需要的皮,被剪刀细致剪去。
面对残留的不规则边缘,狗头人从托盘里拿出钢搓,一点点地把多余的部分挫去,又用高目砂纸细细打磨边缘。
等这片伤痕完全恢复如初,他端来翻折镜对准修补过的地方,恭敬询问:
“先生,这种效果可以吗?”
言祈灵瞥了眼。
镜子里的肌肤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缝针迹象。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满足笑容:
“嗯,继续吧。”
狗头人拔出紫色瓶子的瓶塞,把棉签伸入,蘸起透明的液体,沿已经打磨好的边缘涂抹。
又以重复的手法,细致修缮这具躯体的其它部分。
此刻浴室里阳光正好,水生吊兰为有些年代感的浴室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远观竟有几分简洁雅致的艺术感。
但若知晓其中真相。
再真的阳光也变作假货。
这一切的“修补”,就像影棚外架起的大灯,只为留下自欺欺人的,与他人无异的“正常”。
第24章 现实:面具
老宾馆花白的墙壁上挂着垂悬的灰色杂网,深红窗帘的夹缝里流淌进一缕极亮的光。
恰好打在青年人肌肉交错的臂膀上。
肌理分明的筋肉有力却不夸张,每一块都蕴含着不动声色的力量,随时可以凭借主人的意志在瞬间鼓起,给敌人致命一击。
赤着上半身的青年坐在红木大床上翻看手机。
烟草的焦油味挥之不去。
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几乎被烟蒂塞满,旁边还随意地摆着枚银累丝同心镯。
手机里显示出斑驳闪烁的校园地图。
地图已经无法以完整的状态留存在手机里,不断闪烁的错乱碎块,让手机屏幕看上去坏了一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
无间世界里留存的任何东西,即使是影像,也没有办法带出来。
明天之后,这些照片估计会完全损坏。
仰头倒进被子里躺了会儿,明仪阳起身抓住袒在椅背上的毛巾搭在肩膀。
年轻高大的身体让原本就窄小的宾馆显得更加逼仄,甚至有点挪不开身。
叼着廉价的酒店牙刷,他单手撑在盥洗室对着锈迹斑斑的镜子刷牙。
右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绷带拆下来之后,只露出嫩粉色的疤痕。
再折腾一段时间,这道伤疤就会逐渐隐去,晒成跟他肤色一致的小麦色。
视线垂落在上面,明仪阳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叫言祈灵的男人。
对方令人厌烦的劝诫和独断专行的姿态仍然时不时会在脑海里浮现。
但往往又在几秒内淡去,被这人常挂在脸上的假笑替代。
最后化作天文台沙发上,那张仰躺的闪耀面庞。
即使过去好几天,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对方被天文台的大灯照得极为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种仿佛熔炼着钻石,要滴落出宝石泪水般的灵动。
世所罕见。
仅仅是回忆也会让人有一种怪异的悸动。
他还能记起那个人用手扣住他脚腕的感觉。
像被冷藏室里的冻肉拿住了,指尖都散发着异于常人的寒意。
那绝不是活人能有的温度。
可是,呼出来的气息,哪怕是凉的,没有一点暖意,但那些沁在皮肤上的药水,却被他自己的体温熨得灼烫起来。
以至于再回想的时候……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混乱的暖意,如错觉般淡淡地覆盖住脚底。
因为想着事情,青年机械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过多的泡沫已经从毛刷中溢出,直淌到下巴。
他猛地清醒,低头把泡沫吐在台盆里。
伸手抹了把湿润的下巴,明仪阳拧开水龙头洗手,让自己不要去想与这个人相关的任何事。
可能是太久没有搭档了,而言祈灵确实是个熟手,跟他配合得相对默契,所以偶尔会回想一下。
咕噜咕噜漱了口,用毛巾擦干净嘴,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响。
他的手机跟一般的触屏手机不太一样,与其说是手机,不如说是板砖。
这只手机整体漆黑,厚度相当于三个智能机叠在一起,也就他能拿起来面不改色地玩几个小时。
换个人来用,估计举个十分钟就已经手酸了。
大概是因为体积太大,这手机哪怕是震动,动静也够大的。
拿起来一看,屏幕显示两个字:老板。
虽然备注看上去还算尊敬,但他接通电话之后的态度,跟尊敬半毛钱都挨不上:
“有话快说。”
“年轻人一大早火气这么大……在看片?”
“挂了。”
“诶诶,别着急啊,不就随便问一句?姒姝好那边已经出院了,恢复得还算不错,姒总很满意,打算找你做上门女婿,怎么样,考虑一下?”
“你真的很无聊,钱打我卡上,没事我挂了。”
“不是,我好歹算你老板,聊了一分钟不到你就威胁我两次挂电话?小伙子态度端正点啊,你的钱现在可捏在我手里。”
听着电话那头带笑的声音,明仪阳烦躁地薅了把头发:
“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我午饭还没点,现在很饿。”
“你刚醒啊?那我长话短说,姒总很满意,决定跟我们长期合作,定金已经打你账户上了,现在开心了吧?待会儿见面记得请客。”
“见面?我们有什么好见的。”
“来嘛,我给你提升一下居住环境,那个小宾馆退了,给你换个三星酒店。”
明仪阳冷哼:
“你要真有那么好心,就把分成改成五五开算了。我不用换,现在这个宾馆住得还行。”
“这就还行啦?前天谁凌晨两点给我抱怨说隔音不好的,亏我挂念到现在……出来吧,有正事跟你聊,姒姝好下一站就是3站了。你知道3站会发生什么,真不是开玩笑。”
见对方态度认真了点,明仪阳头抵镜子,不爽地问:
“哪里见?”
“我发地址,三小时之后见。年轻人,不要老睡,要学会享受夜生活知道吗……哦我忘了,你还没女朋友。哎,要不给你介绍几个吧,丰富一下你的夜生活?”
明仪阳轻笑:
“不用了,我不跟大我十岁的人讨论这种问题。”
他如愿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咬牙切齿,阴恻恻地说:
“话别说太早,再过几年你也一样,到时候你就懂了。”
“不懂,反正我夜生活不用吃药。”
电话被人悲愤挂断。
青年露出恶劣的笑容,轻轻推开手机侧边的误触锁,手指往手机后背一滑,就拨下来一个蒙着防水薄膜的机械键盘。
键盘虽小,五脏俱全。
它的出现,让整只手机看上去特别像上个时代的滑盖机。
明仪阳打开聊天软件,手速如飞地往里面输入了一堆垃圾话,然后啪地把键盘合上,重新把误触锁推回去。
手机又看上去跟一般的智能机没什么区别了。
从床头拆下充电器里扣着的电池板,他直接把手机后背拆开,把新的电池板按上去,换下来的继续充电。
为了方便,他直接把手机一起带去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