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罗生门(106)
好在姒姝好已经进了花轿,不然听到这话,高低得跟西乙一决高下。
明仪阳对此满不在乎,去到了第二顶喜轿附近,一副还算配合的模样,没有再搞幺蛾子。
之后是挑选新来的“家丁”。
小厮又捧着本子唱道:
“奕鸿达——于魁——”
这两个男人先前在队伍里还算胆大的存在,一直都走在末尾殿后。
奕鸿达长得白净,个子高,说话爱开玩笑,自称性感男大学生。
于魁就缄默些,除了介绍自己以外,几乎不怎么开口。
西乙轻描淡写地安排了他们:
“老夫人小厨房缺两个粗使仆役,你们就跟着小姐的轿子先走,等到了地方,自会有人安排你们进小厨房。”
这两人同样也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焚烧过程。
奕鸿达戏多,竟然在被烧了之后还能有模有样地抱拳行礼,这份从容和玩笑的心态,确实很让人刮目相看。
最后只剩下刁青畅,言祈灵,士文光三个人。
出人意料的是,西乙没有再板着那副死人脸,而是竟然放松面皮,凑近了说:
“言先生,士先生,账房还需要二位多多操持,如今这特殊的日子,更是容不得半分马虎。”
他这话开口,那火又从脚底冒出,只是士文光叫得惨绝人寰,言祈灵却不声不响。
待火焰褪去,言祈灵已身着丝质长衫,黑色的缎面油光水滑,一见便知昂贵非凡,几枝灰色翠竹叶填在袍尾,行走间隐约可见缎面暗纹,于低调中愈显华贵。
原本松散的发也在背后梳成蜈蚣小辫,细细地垂下,绑着根银灰色发带。
相比之下,士文光的长衫就显得单调和无趣,仿佛只是为了彰显身份般草率而为的衣服。
西乙看着言祈灵的这一身,也愣了愣。
可是对方确实如所想中换上了应有的衣服,这反而让他有些困惑,对待言祈灵时更加小心:
“家里特意给两位备了牛车,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切望担待。”
言祈灵标准作揖,神色从容,姿态文雅,长袍的衣袖从他腕间微微滑落,露出一小节雪白的窄袖:
“这是家里的大日子,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让主家失望。”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言祈灵看着西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些身份的安排,看似是由管家布置,实际上,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中。
西乙神色欣慰不少,露出自己黄色的牙齿咧开个笑。
至此,他终于把视线投向刁青畅,随即大惊失色:
“刁先生,您怎么成这样了?!”
刁青畅在火苗舔上来的瞬间立刻黄符加身。
大抵是黄符替他抵御了痛苦,所以他虽然换过装,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迹象,还能装作苦恼的样子,说:
“啊,这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脑震荡了……哎,家里有大夫没有,得请他来给我看看。”
西乙连忙答应:
“一定一定,这桩亲事多亏是您促成,老太太等您很久了,说这碗喜茶,务必要您喝过才算。况且还有两家之间的交际,还须您来回多走动走动。”
刁青畅也很从容,大咧咧地回应:
“没问题,承老太太的情,在下必要喝这碗茶的。”
西乙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有点人样的笑容。
这笑容消逝之时,那巨塔般的小厮牵来了牛车,随后跪匐在地,把自己当作踏板,任由他们踩在自己身上,进入牛车。
士文光对这种行为很是犹豫,就连刁青畅也迟疑了一瞬。
倒是看上去最文雅的言祈灵,极其自然地踩在对方脊背上登入牛车,丝毫不见现代人特有的尴尬情绪。
诸事已定,西乙转身喊:
“起轿。”
仆役纷纷上前,各就各位,齐声喊:
“娘子归家——起轿。”
两顶花轿被抬起,轿子里的两个新娘已经放弃挣扎,无论外边再怎么摇晃,也没有其它声音传来。
这个节点,唯有徒步走在轿子旁的越芃芃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她不想走路。
……也不是不想,在林永健身边走还行。
但偏偏林永健没被分配来抬粟薄的轿子,而是去抬姒姝好的轿子了。
好气。
西乙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丫鬟的心思,面无表情地道:
“奏乐!”
仆役跟着喊:
“奏乐——”
高亢的唢呐声夹杂着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地在这寂静的山间响起,仿佛真有什么喜事要发生了一样。
花轿前头的仆人竖起两个纸扎的小童。
小童皮骨苍白,两团红晕堆在脸颊上,森冷月色下,它们的纸皮抖得如筛子一般,听起来就像山间不知名的怪物在吼叫,时而又仿佛有鬼哭的效果,极不正常。
爆竹噼里啪啦地在路边炸响,满地碎红,如铺向地狱的蔓珠华沙,红艳得让人心惊胆战。
言祈灵坐在摇晃的牛车上。
头顶珍珠大小的月亮散发出的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有光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安心。
士文光对于方才自燃的疼痛后怕不已。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里跟他想的密室逃脱很不一样,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些会让自己产生安全感的东西,于是问:
“那个,刁先生,我们会被带到哪里去?”
刁青畅看了眼言祈灵,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才开始分析:
“应该是那个所谓的白家。”
“目前接待我们的这个西乙看上去只是个小角色,他应该没有决定什么的能力,但他提到的那个老夫人听起来好像有些权利,或许之后我们可以多关注关注。”
得到了回答,虽然前路仍然不甚明朗,但士文光内心好受了点:
“这个场景,我说实话,它有点像是冥婚那种剧本的意思……你们看民俗恐怖片吗,就是那种把大老远呆在外面的女儿骗回来嫁死人,或者拿去填一些很恐怖的诅咒什么的。”
刁青畅又掏出黄符给他半打,这家伙的黄符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拿着这些,我也感觉这个情况像。”
“姒姝好和粟薄应该就是被挑中的,不过这不算是坏事吧,一般来说新娘都是重头戏,在她们被拿去冥婚或者填诅咒之前,她俩应该都是有人身安全保障的。”
见言祈灵始终不搭话,刁青畅按捺不住,特意提了一嘴:
“你觉得呢,言先生?”
言祈灵如梦初醒般抬头,眨了眨美轮美奂的鸳鸯瞳,冲他一笑:
“无论是哪种,仪式要的都是身体,而非灵魂。或许身体不会受损害,但魂丢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笑容即使在弱光下,仍然漂亮得熠熠生辉,犹如一支夜半盛开的白昙。
原本堪称灾难的光线,在此等皮囊的渲染下,竟然变得别有韵味。
刁青畅顿时觉得满山的白荼蘼都在眼前绽开了。
而没有看到这个微笑的士文光只觉得脊背发凉。
在吹拉弹唱的奏乐声中,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皮肤发麻的感觉。
就像是千万只小虫子在周身啃噬,激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梗住,僵硬得不敢动弹。
这种虚伪的热闹持续到路过一个森然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