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88)
“然后那个长租公寓不是上线了吗?我之前申请了一间,昨天刚去去看过,屋子里刚装修的味儿太浓了,转了几圈就熏得人晕头转向,我不敢往里面住,还是准备出去租,啧,你要是有跟权微这套差不多的房子,记得推荐给我啊。”
杨桢:“肯定的,有事联系,我挂了。”
秦如许“嗯”完脑子里才灵光一闪,想起公司大领导的指示,如下这些公司的业务不要接的表格里,好像就有杨桢接触过的那个公司,秦如许拖出表格搜索了一遍,确认之后给杨桢拨了回去。
“杨桢,我跟你说个事,今年年底,很多中小型的个贷公司可能都扛不过去了,利君就是其中之一,那个什么‘凉皮’哥人品太差,他们老板敢用那种人,想必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东西,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平时外出多观察一下,好吧?”
杨桢的还债时间在明年7月,眼下还有大半年,高利贷在他的生活里已经消失了许久,以至于忽然听到秦如许的提醒,杨桢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怔了两秒,熟悉的灾难感才重新回到身体里,杨桢心有余悸,但还是感激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网上搜不到利君的最新动态,这天下班之前,杨桢还真的在门店的遮风帘后面左右观望了一遍,才踏上回家的路。
这事不管是确有其事还是疑神疑鬼,杨桢回家就跟权微说了,不说要是被他发现了,事后他的情绪能比事态还严重。
权微听完后说明天送他上班,自己顺便再去利君那个公司附近瞅瞅情况。
然而他过去之后才发现,这个高利贷公司藏在正经的办公楼里,平时门就关着,不敲门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权微认识梁丕军,不敢贸然进去,只好悄悄地走了。
于是从这天起,他就开始接杨桢上下班,持续了一星期,杨桢因为堵车就迟到了3次,他看风平浪静,就不要权微大老远跑了,权微不同意,也不整天在家里刨木头捏鸡了,他给汽车加满了油,早上送杨桢上班,工作时间就在路上当快车司机,下班的时候只接杨桢门店这边的订单,仍然强行绑定。
权微之所以这么痴汉,其实更大的原因是经济危机。
谢衡那边的进展陷入了僵局,那位吃皇粮的客户看了房,但没说满不满意,谢衡打电话对方不接,他也不敢问。
随着年底一天天逼近,等过完春节,楼市肯定要低迷一段时间,到时候要是价格低,那还不如硬扛着月供,等到楼市回暖,做着这样的打算,权微就得开源了。
在这段期间,各种成果、各种统计数据一股脑地新鲜出炉。
首先,是传说中2017年作为租赁市场的元年,全国至少有超过12个身份、50个以上的城市加入了大力发展租赁市场的队伍,在政府的展望中,振兴的租赁市场将会成为拉住房价快狠猛涨的一根强有力的缰绳。
而在实际市场上,多方联合、时间短、推出快的长租公寓刚刚上市,一系列问题就暴露了出来,甲醛严重超标、家电家具靠二手海淘、假公房出租诈骗等等,由此可见,一个健康而拥有制衡能力的租赁市场,还需要经年累月的规划和发展。
其次,医学界再掀惊人进步,新闻称CAR-T细胞免疫疗法,将有可能为艾滋病患者打开治愈的希望之门。
这篇文章非常的长,孙少宁一字不落地看完之后,一半因为术语看不懂,一半因为难以置信,愣了半天,最后抱住头在电脑前失声痛哭。
他其实不喜欢看见这些东西,他好不容易才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如果希望只是一个大饼,那他可能就没有力气,再振作起来养乌龟了。
方思远并没有及时看见这个好消息,他的养父即将出院,他打算离开青山市,这边小蒋磨破嘴皮子劝他留下,那边的工作室全员上阵,诱.惑他到工作室所在的城市去,其中以6号代练的演出最为卖力。
最后,是财政部长在官方媒体上发表了文章,声明将在2年之内,完成房地产税的立法和落实。
这记重磅一出,网络上仍然是白子黑子各一方,有的看好房地产税能让房子慢慢降成白菜价,有的深信房价一跌经济就完蛋,可经历过大跌大涨的普通百姓不会看这些专业八级的分析,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房价是一个不会跌的神话,于是茶余饭后仍然在热议“早买早好”、“再不买更买不起”之类的话题。
权微做好了涨跌都生扛的准备,税不税的他无所谓,反正这个税那个税很多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也交了,要说高也不算高,毕竟这些给了他一个和平的生活环境,但要说低也不低,因为税种越来越多了。
按照他看事情最简单的角度,反正别人都交得起,他就交得起。
杨桢的生意仍然冷清,忙碌的时候需要鸡血,失意的时候需要鼓励,于是心灵导师罗教授又要来讲课了。
门店的群里已经下了通知,他们全员将于本周六,也就是今年的平安夜那天下午,到白云区的大教室里去做培训。
杨桢很尊敬罗教授,又有课听还有点开心,下班后在车里还在跟权微卖瓜,说:“要是你能进去,我觉得你也该去听一听。”
权微好多年没听课,十分钟都扛不住估计就能睡过去,拒绝的那叫一个忙不迭:“你听了回来给我讲就行了,正好我还能检验一下你听课认不认真。”
杨桢不可置否地看了他一眼,没戳穿他。
权微又说:“那培训完你们是不是就下班了?周六不是平安夜么,我带你去赶时髦,凑个洋节日的热闹。”
过节路上更堵,杨桢不喜欢那样浪费时间,他刚露出想拒绝之前的为难神色,权微就心有灵犀地说:“坐地铁,我们坐地铁出去。”
他都自我牺牲到这个地步了,杨桢要是还不答应他,那就很不识相了。
周六这天早上节日的气氛就已经很浓了,现代人最厉害的就是什么节都能过成情人节,权微在城区兜了一天,除了看见满大街的苹果之外,全是摆摊的鲜花和干花。
他心里只想着带杨桢去吃一家很好吃的水煮鱼片,没打算买花,可巧的是他去找杨桢的时候顺路带的最后一个乘客,是一个拧着鲜花桶准备到商圈去卖的花店大哥。
大哥估计是看他为了躲避拥堵路段舍得拐弯和烧油,没有耽误自己的时间,会错了意,下车之前送了权微一根玫瑰,祝他跟恋人永远幸福。
权微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只被压花纸裹住的玫瑰花躺在后座上,第一次觉得这花挺好看的,因为以前都跟他无关。
然后他将车停在杨桢培训的那栋楼下面,看人群从蜂拥到稀稀拉拉,最后到根本没有人出没了,还是没有看见杨桢。
权微的眼皮当即就跳了起来,心里涌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第147章
门店的培训地点在二环的一家连锁酒店的多功能大厅。
公司不负责交通, 得他们自己过去, 杨桢跟董如秀还有几个同事就坐的地铁。
董如秀担心自己一会儿上课不可控地睡着, 还小鸟依人地将头靠在杨桢肩膀上睡觉, 可手不住的同事一直在撩他, 不是秃噜他的发型,就是将冰冷的手往他后颈里伸。
董如秀炸毛地蹿起来跟跳蚤势力作斗争, 质问同事:“诶你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同事笑他:“你看你头这么大,别把你杨哥的肩膀压脱臼了。”
董如秀是个大头青年,有点忌讳别人踩他这个痛脚, 据理力争道:“你才头大,我他妈个子这么高,头大一点那是应该的。”
同事继续逗他:“屁, 杨桢跟你差不多高, 你的脸是全屏,他的是0.75倍。”
围观的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 起哄的笑成了一片,一个女同事打岔说:“我还看见过0.5倍的哈哈哈哈, 就是这段时间老是来接杨桢的帅哥。”
“你不说我也看见过,杨桢那谁哟?”
自从权微开始接送以后,董如秀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就少了一名队友,他也好奇过, 杨桢说是他的亲戚。
这会儿杨桢也是这么答的, 到站以后他从C口出来的时候, 外面正在飘雪花, 天空又沉又低,让人特别想打道回府。
有些同事吃饭慢,出发得比他们晚,有的嫌冷组团打的,拜城市里最准时的轨道交通所赐,杨桢一行人到得偏早。
这时要开会的大厅还在布置,负责人在往桌上摆纸和笔,杨桢他们过去帮忙,几分钟后店长的头忽然从门外探进来喊道:“你们来几个人,跟我到7楼去搬东西。”
杨桢当时在靠门的位置,起身就跟另外2个同事一起去了。
店长因为要开会和接待讲师,昨天就住到了酒店里,公司的学习手册、饮用水、纸杯等全堆在他房里,为了减少上下的次数,大家就将箱子全搬到了电梯口,预备等会儿再一次性送下去。
他们在走道里来来去去,3个人效率很高,店长的房间眼看着就快空了,杨桢在侯梯厅卸掉学习手册,空手往回去搬最后一箱的时候,他右手边即将路过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杨桢没有防备,顿着反应了一秒,目光下意识看了眼“吓”自己的人。
这人捂得相当严实,头上戴着一顶几乎盖到眼睛的灰色毛线帽子,厚实的围巾不仅将脖子裹成了水桶,顺带从下巴遮到了鼻梁上,使得他整个人就露了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
那人也在看他,眼神对上杨桢的脸时,迅速从一点正常的愕然,变成了某种强烈的、逮住肥羊似的、不太善良的喜色。
杨桢没有火眼金睛,片刻之间并没能从这种捂得亲妈都难以认出的打扮里认出这个人是谁,他只是从对方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一种让人本能就想避开的恶意。
他也正有此意,行进路线立刻往左边让了让,准备大步走到几户开外的店长的房间里去。
变故就是在这个走道里空无一人的时刻发生的。
裹住脸的人闪电般伸出双手,一只去拽杨桢的手臂,猛的将他扯进了房里,另一只手精准地捂住了杨桢的嘴。
杨桢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身体没来得及释放出抵抗的力道,就被他迅猛地拉进去捂住了嘴。
身体被迫歪倒的瞬间,杨桢心里“咯噔”一响,他的头磕到了墙角,疼得思维都中断了一瞬,但手指却在挥舞中勾住了门框,死死地扒住了。
挟持他的人还在用力将他往里面拖,杨桢的体重不算轻,那人箍着不配合的他退得举步维艰,较劲之间杨桢听见他在背后低吼:“还不他妈来帮忙!”
这声音挑得杨桢的神经跳了一下,合着身后响起的光脚在木地板上快跑的动静,电光石火间杨桢脑中肃然一静,他知道拖他进来的人是谁了。
是消失了很久的梁丕军。
这一晃神的功夫,危机就将他笼罩得更为彻底了,杨桢看见一只手贴着门板伸到了自己扣们的手指附近,往自己手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受力下滑的手指在与酒店钢制门剧烈刮擦的过程里劈了一只指甲盖,它要翘不翘地离开了骨肉,鲜血溪水出石缝似的冒了出来。
杨桢万万没有想到,他跟权微谨慎来谨慎去,最后还是没能避开这个心狠手辣的流氓,也许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役。
这个房间的门很快就关上了。
而在侯梯厅这边,下行的电梯已经来到了楼层,两名同事将所有箱子转移进去之后还不见杨桢回来,警报器又一直在发出超时的“嘀嘀”声,同事以为杨桢是被店长留下来交代事情了,想着反正只剩下一箱,他顺路带下去更方便,于是便没有等,先下去了。
至于7楼房间里的店长,打完电话之后发现还有一箱没有人搬,唏嘘了两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行之后,自己搬着下了楼。
此时与会的人员陆续来到,周围10多个门店好几百号人,谁也不知道缺了一个杨桢。
董如秀给杨桢在前排留了位置,东张西望到培训开始也没见着人,他打电话去问,发现杨桢的手机提示是已关机,他觉得很奇怪,让同事帮忙叫了离他好几米远的组长,向他反应杨桢帮店长的帮的不见了。
组长打电话也是关机,便击鼓传花似的去问店长,店长更加莫名其妙,说杨桢不是早就下来了吗?
他们正嘀咕,麦克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青山分部的负责人在台上请大家保持安静,大家不想被领导抓到讲小话,而且意识里也没什么危机感,觉得一个头脑清晰的大活人会出什么生命危险,于是暂且将杨桢的话题按下,开始随大流地鼓掌。
董如秀茫然地拍着双手,如果他跟杨桢沾亲带故,或许现在会因为担心出去找人,可惜他跟杨桢只是同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将杨桢很尊敬的罗老师的讲课给录了个满场。
而他们在听演讲的时候,杨桢在几层楼板之隔的7楼某个房间里被人威胁。
梁丕军和同伙将他制服之后,用折叠刀撕掉落地窗帘将他捆了起来,嘴里也塞了布条,防止他喊人呼救,同时为了不让杨桢的血沾到房间里引起保洁的注意,他们还给杨桢包了下手指头,之后关掉了他的手机。
他们很聪明,知道从贴着墙角的地方撕布条,这样窗帘拉开的时候很难看出来缺了一块。
做完这一切梁丕军燥得满头大汗,揪了帽子扯了围巾,弯下腰来用刀尖指着杨桢的鼻子说:“我只要钱,你最好配合一点,别吵别闹,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把我惹毛了,我他妈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听明白了就点头。”
大半年不见,梁丕军好像枯老了一大截,眼神阴鹫、嘴角纹也深,昭示着他近期过得不太开怀,身上的戾气隐约有了吓人的势头。
钱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脱身之后报警也有机会追回,杨桢没想跟他硬碰硬,立刻点了点头。
梁丕军将他还算识相,边耍着刀花边问:“你还欠我们公司17万,我现在让你提前还,你有没有意见?”
杨桢没意见,可他钱不够,于是他慢慢地摇了三下头,停顿片刻又轻轻地点了一下。
可这个自相矛盾的答案让梁丕军皱起了眉头,他用折叠刀的托照着杨桢的头就来了一下,骂道:“你现在没有摇头的选项!”
杨桢被砸得眼冒金星,可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内心的惊悸,他觉得梁丕军整个人都不对劲,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连虚与委蛇的“合法”手段都抛弃了,上来就用以前压轴的暴力来达到目的,像是一个亡命之徒。
这个认知让杨桢浑身的细胞都响起了警报,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梁丕军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毫无信用可言。
杨桢的心跳逐渐快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可还是怕死怕伤,他留恋这个世界,他不想离开权微。权微说晚上要带他去见识洋节,天知道他有多想赴约,而不是被困在这里任人宰割。
梁丕军的精神不稳定,直觉告诉杨桢不要刺激他,杨桢尽可能的将自己诚恳的态度用眼睛表达出来,他看着梁丕军顺从地点了下头,同时大脑像是疯跑的CPU一样运作起来。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梁丕军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他在躲谁?
杨桢想起他刚要出门时候的打扮,觉得用“躲”绝为过,梁丕军一定是犯了事,具体是什么,杨桢目前不得而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这一生都不该跟高利贷沾上关系。
利字头上一把刀,砍的是脑袋。
——
杨桢从来不关机的,出门在外他用铃声,回了家他就开震动,半夜睡觉的时候他的电话都打得通,要说是忘了充电惹的祸,这理由用在杨桢身上就行不通。
权微感觉不太好,又打了两通还是相同的结果,于是他直接冲进了酒店的前台。
他问安隅在哪儿开会,前台小姐看他着急忙慌的,先关心起了他有什么事,权微知道现在是在求人,耐着性子说他找人,可他摸到厅里之后,只看见了几个打扫的女服务员,根本没有杨桢的影子。
关系要用的时候方恨少,权微没有杨桢门店同事的联系方式,不过他比较机智,立刻进了安隅的app,在杨桢维护的房源下面找到了董如秀,他就用这个给董如秀发消息。
Screaming chicken:我是杨桢的哥哥,他下午去参加培训,到现在手机都打不通,这是我电话,麻烦你看见了马上给我打过来。
他将这条消息刷了3遍,又用相同的招数找了几个同事,然后抱着一种杨桢可能已经回家的期望,开着车又往家里赶。
可是杨桢没回家,电话依然关机,董如秀暂时没回,可有一个中介打来了电话,权微辗转了两个人,才问到了一个下午跟杨桢一起去搬过东西的人,可遗憾的是这个人不知道杨桢下午缺席了,因此什么信息也提供不上来。
这通电话还没挂,董如秀就打过来了,权微连抱歉都没顾上说一声,直接就切进了董如秀的线,得知杨桢下午根本没参会。
也就是说,杨桢上7楼去搬东西,搬完之后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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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平安夜,过得却是史无前例的不平安。
权微跟杨桢提防了这么久的高利贷,杨桢一出问题,权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拨人。
他给酒店打电话,想要查电梯口的监控,对方表示没有公检法的协助作案指令,他们不能让个人以任何名义查看监控。
时间分秒流逝,暮色悄悄来临,权微的脸也黑成了锅底,雪天路滑,他开了很快的车,而且边开边打电话,没有杨桢在旁边碎碎念,他觉得心里很空。
他本来没打算跟权诗诗和罗家仪说,因为他妈太咋呼了,屁大点事都能喊破天,更别提这么严重的恐怖事件,可他实在是有点慌,需要陪伴和鼓励。
权诗诗一听果然就抽了一口无敌长的长气,要嚷,权微头疼欲裂地打断了她:“妈,我头疼,你别喊,你就跟我说这句话,说十遍,杨桢不会有事的,你别把自己给吓死了。”
权诗诗哽咽着说了一遍,因为太亏心了,捂着嘴将电话给罗家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