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8)
权微平时六点左右吃晚饭,今天有事没来得及,现在肚子开始抗议了。而且他本来也没想为社会做多少贡献,就想尽快敷衍了事走人。
论会吃和爱吃,孙少宁觉得其实他还没有自己讲究,但权微是小学生作息,一日三餐一顿不能少。
不过将吃饭当成人生大事挺好的,孙少宁现在真心这么觉得,他给权微指着方向说:“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那条走廊往后,左拐走到头,从后门出酒吧的院子,往右看,有个摆馄饨摊的老太太,配的梅子汤是你的菜,去吧,吃完回来干活。”
权微没动,他不喜欢这里,吵得人心浮气躁,估计一出去就不会想回来了,他耐着性子说:“等你表演完了再说。”
孙少宁管不了他,爱咋咋,闻言挥挥手,真的上台表演了。
以孙少宁的自尊,是打死也不会把伤口给路人看的,于是权微站在人群后面,看他在台上胡说八道,故事的警示性和老彭“乱搞一场空”的主题高度一致。
从前,有一个目中无人的富二代,白天是权利精英,晚上是情场浪子,就这么浪里来浪里去,终于在河边走得湿了脚。
权微其实不太喜欢孙少宁这一点,明明不想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妥协。而且他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久而久之,难免会撒谎成性。
趁着孙少宁在台上吸引注意力,老彭指挥着大家开始发宣传单,为了增加宣传效果,前面的人都送了安全套。
权微在座位间穿行,发传单的架势像是在等人接圣旨,不微笑也不说谢谢,放下就走。
可是有些人比较无聊,不想让他走。
权微安静如鸡地发到调酒台对面的沙发跟前的时候,被人差点捉住了手。
四人座的皮沙发上坐了3个男人,坐得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在权微走到离他们两米左右的时候,从仰视的角度里注意到了这个帽子扣得很低的小哥。
权微长相偏秀气,但因为气势足够拽,身上透着一股攻气,可以说是现实中无1无靠、满目飘0的gay吧被搭讪率挺高的类型。
他当时机械性地去递传单,3人中间那个穿紧身裤的男的伸手来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手到后头掠过宣传单,碰到权微手指上去了。
权微胳膊瞬间往后一撤,单子却没有随着手被收回来,被他扔在了紧身裤的腿上,然后他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干什么?”
紧身裤不知道惹了尊阎王,还在坚持不懈地调戏他,一边伸手去拉他,一边眼神露骨地说:“不干什么,帅哥辛苦了吧,来,坐这儿,喝点水,休息一会儿。”
在酒吧这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地方,他的意图很明显。权微也不是傻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想泡我?”
紧身裤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一边心想还是个小辣椒,一边嘿嘿地装模作样道:“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权微将眼皮眯窄了一点,俯视着他说:“那你刚刚只是想跟我握手啰?”
紧身裤就坡下驴的功力一流,立刻说:“对对对。”
权微陡然笑出一口大白牙,伸出手来说:“那就认识一下吧,我是……”
他在这里停顿了几秒,像在欲擒故纵地卖关子。
紧身裤心花怒放的看着他,手指碰到热源以后正准备握起来,吃一下美男的豆腐,然而一股蛮力带来的剧痛却猛然在手上爆开,他“啊”的惨叫了一声,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只想将手缩回来。
可是权微不让,用他大爷的思路来解读问题,那就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啊?凭什么?
权微压制着他的抵抗,碾着他的手骨捏得“咔咔”作响,故意用力地摇着继续假笑:“……艾滋病防治办公室的志愿者,很高兴认识你,致富十年功,乱搞一场空,祝你活到九十九,衣食无忧。”
他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想多虐这傻逼一会儿。
紧身裤没想到这厮瘦不啦叽,却很有一把力气,他疼得嘶着气,在地上转移痛感似的跺脚,一边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放手!!!你们两个傻逼还看着!揍丫啊……嘶……”
这叫声引得附近的人都开始往这边看,另外两个从反转里回过神来,一左一右上来要揍他,权微陡然用单手把T恤上的红丝带一拉,满眼戾气地说:“不怕后悔的,就打!”
他声音不算大,可这下不止要帮忙的两个动作一顿,连不堪疼痛、挣扎不休的紧身裤都不敢动了,他们怕的不是他,而且艾滋病。
这种人看着很凶,实际上很怂,比他强就可以让他跪下叫爸爸,可惜权微不收这么猥琐的儿子。他使劲捏得差不多了,就扔掉猪蹄嫌弃地在T恤上揩了揩手心,拧起箱子就走了。
等风波归于平静,孙少宁听说有人找茬、对象还是权微的时候,被调戏的那位已经不见了。
权微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发现自己离孙少宁指点的后门口已经不太远,干脆抱着箱子找梅子汤去了。
别人是气饱,他是气饿,其实他平时不太跟人置气,就像今天这种冲突,当时气就撒完了,回头只是找个借口迁就自己。
酒吧后门居然是个小花园,园里的月季开得正盛,花形像玫瑰,朵大如碗口,殷殷簇簇,凝了满园的春意盎然。
权微他爸爱养花草,他多看了两眼,就摸出手机准备拍给他爸看看,要是他爸喜欢,等开春了他就来剪两截回去插。
他手机比较大,单手没法聚焦,权微将箱子放在地上,蹲下来将镜头聚在两朵高低错落的月季上,他聚好焦正要按快门,却意外从屏幕里看到了一幕不利于社会和谐的画面。
月季后面是木荆条围城的篱笆,由于株距比较稀,因此缝也大,摄像头透过篱笆的缝隙,捕捉到了花园外的纠纷,一个男的被人反剪着手,正踢着膝盖弯往地上摁。
“就他妈这么点儿钱,你就敢来?不怕死啊你!!!”
权微将镜头拉远一点,屏幕上有了隐约的麻点,可他眯着眼睛一看,总是觉得被制住的男人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不好意思,还是短orz
2017.08.20:今天老铁结婚,请假一天,明天补上,不好意思~
第11章
杨桢因为1000块钱的罚款,陷入了经济危机。
他的钱包里只剩下233块,因为基本的生活常识欠缺太多,目前还没时间去get 银·行卡、支付宝、微信钱包等技能。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黄锦捧着面碗从厨房出来,就见他坐在客厅里一筹莫展。
黄锦慢慢习惯了他的新脾气,跟他相处随便了很多,一屁股坐下就说:“杨哥咋了?”
杨桢暗自叹了口气,感觉再这样蒙圈下去得饿死:“没钱了。”
比穷绝对是个忧伤的话题,黄锦一听就有点不下饭,想起了自己的毕业证和pro,不过这会儿是杨桢心情不好,不好卖惨,只好一心一意地做个聆听boy。
作为金牌销售,杨桢以前没少赚,最不济也肯定比自己有钱,黄锦想当然地说:“去取啊。”
杨桢眉头微微一皱,立刻露出了他那个经典的、每天都能看见很多遍的、疑惑不解的表情。
黄老师了然地点点头,吸溜着面条上线了。
“银行现在关门了,明天你去查……额……你是不是不记得密码了?……唉造孽……你这样……算了太复杂了,赶上休息我带你去柜台改……支付宝和微信里应该有钱,你看看呢?”
杨桢好学地听他指挥,点开了两个app 的钱包功能,然后黄锦意外地发现,金牌这两个地方的余额加起来还不够他一个零头。
黄锦其实也就几万存款,去银行理财还不够单笔购买的门槛,于是在日常支付应用里各扔了一半,每天能有个四五块的收益买份不加肠的手抓饼吃。
他因为薪酬低,费了老劲才跟月光拉出一步之遥,他穷的因素有很多,比如拉不开面子、不够机智、不够无耻等,但这些对以前的杨桢来说都不是问题。杨桢以前整天忙,很少逛街也不旅游,看起来没什么花钱的大项,黄锦估计他应该是有钱的。
既然钱不在手机应用里,那就只能在卡里了,黄锦说:“我先给你微信里转点儿,等这星期休息,我陪你去银·行改密码。”
杨桢约了宏哥明天还钱,主要是想要回黄锦的东西,所以黄锦这点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他想了想,说:“太麻烦了,难得休息,我不想占用你的时间。店长让我明天上午去社区做推广,你给我说下需要注意的地方,我顺道就去改了。”
黄锦立刻就被劝服了,他们一周就放一天假,时间还是放荡不羁那种,哪天没客人预约就哪天放,他又报了驾照,正是见缝插针约车的时候。
他只犹豫了一秒,就跟杨桢科普起来,因为通过这段时间的“教导”,他感觉杨桢虽然没常识,但是学东西很快,而且态度绝不敷衍,他要是去当老师,碰见这样的学生能笑掉大牙。反正根据黄锦的经验,不能理解的杨桢就硬记,截止到目前表现都很优良,他说自己去,黄锦并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接着杨桢打开他的钱包,里头那一沓信用卡唬得黄锦一愣。
信用卡办理起来有些麻烦,额度低还一堆审核,黄锦当年拒了两次才办下一张卡,他是个没胆子欠任何人和机构钱的老实主义者,到现在也不知道信用卡有什么好,因此也不明白杨桢办这么多张干什么用,但现在这个问题无解了。
杨桢都分不清钱包里信用卡和银/行卡,更别提为什么办理,只是他通过黄锦给的信息,大概知道信用卡这个东西能套出一个月的现金,而且还不需要抵押品。
这里的赊账几乎是零成本,而且犯了事似乎惩罚得也不重,就拿他“钓鱼”这件事来说,因为失败罚了1000块钱,可这笔钱只要成功交易一次就能翻倍的赚回来,所以黄锦才安慰他说,大家都私底下都这样做,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明明是一件错事,大家却都习以为常,经此一事后杨桢忽然觉得,可能是因为惩罚太轻,痛楚完全不敌犯错得来的甜头。
他心里漂浮着诸多比较,黄锦却在对面碎碎念叨:“嗯……还有啊,现代人哪有出门带现金的,来,我教你重新设下支付宝和微信钱包他密码。”
杨桢将手机递给他,黄锦就说你这么着那么着的操作着,过了会儿他打了个响指,将手机递了回来。
“搞定!杨哥你设个密码,不要按顺序来,支付宝还要加几个字母,最好别用自己名字的首写,不然很容易被破的,打的时候记好了,别输完就忘了啊。”
杨桢对着输入框,好一会儿才敲入密码,微信的是170406,支付宝的是ZSY 170406。
谁猜得到他的密码呢?4月6号对杨桢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但对章舒玉来说,这是他死去又重生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杨桢去门店做过早操,就带上宣传单跟何晓军一起去了指定的二手房小区。社区推广就是发传单,看谁像是买得起房的样子,就跟上去卖安利。
小区有东南西北四个门,拜恶劣的关系所致,何晓军根本没意向跟他一起,往西门一站让杨桢去北门。杨桢连借口都不用找,得尝所愿地落了单,他到北门三下五除二地发光了传单,悄悄改道去了用来做工资卡的交行。
在业务员的帮助下他重置了密码,查得余额有小一万。
这笔钱不算多,但换算下来也相当于他原来的故乡苦屿城中一户普通百姓家整年的开销了,杨桢估计应该够还债了,就一次性全取了出来。
取完钱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去上了半天班,晚上默认是9点下班,因为有约,杨桢以头疼为借口,不到5点就走了。离开公司以后,他自己用地图导航找到了零一酒吧,想着熟悉熟悉情况,以防有个万一,也好知道往哪边逃走。
然而酒吧门口光秃秃的,别说椅子,连根草都没有,所有的内容都藏在门后。
宏哥定的时间是7点半,这不是体贴杨桢是上班族,而是他们在附近的小区路边摊收保护费,转一圈过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
杨桢不到六点就到了,时间还早,他就跟在路人后面混进了酒吧,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他眼前炸了开来。五颜六色的光斑在空中闪现,音乐震耳欲聋,人们在交谈、碰杯、四肢胡乱挥舞,后来杨桢才知道这叫机械舞。
每个人都兴奋莫名,神情里隐约有种疯狂的东西,杨桢安静地杵在门口,昏暗的光线都掩不住他的突兀。
服务生最先注意到他,殷勤过来引他入坐:“帅哥一个人,还是有朋友?”
杨桢不是来喝酒的,他迅速将全场打量了几眼,准备谢绝了转身出去。这里很吵,而且感觉不太正经,有人直接在大庭广众下亲密,杨桢不小心扫见,脑筋霎时流水线作业地拧成了一条麻花。
有伤风化,非礼勿视,两个……男人?
杨桢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看到的性别还是没有变,而且那两人得寸进尺,已经搂得难解难分,不止头部在转动,手也不规矩地钻进了衣服里,杨桢耳根一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都没顾上搭理服务生,赧然地掉头就出来了。
上了灯光璀璨的大马路以后他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牙商以脚步量河山,他见过长白山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见过萨珊王朝用人和猛兽搏斗来取悦贵族、见过游子未归慈母回光7日不肯绝气,唯独在男女情事上见识浅薄。
他在苦屿活了24年都尚未婚配,最后客死他乡,从来都是一个人。
杨桢有些震惊,但受到的冲击力不算很大,比不过他初来乍到那会儿,第一眼看见高楼和地铁飞驰的感觉。他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里跟苦屿不一样,这次男男kiss 也被他的自我洗脑给消化了。
只是能视而不见跟能接受还是两回事,他默默地离酒吧远了点儿,开始沿着道路打探敌情。
酒吧街的道路有点像大偃帝都的胡同,二百来米就能遇到岔道口,杨桢从第一个路口拐进去,然后绕到了酒吧的后面,有个散发着异味的池塘,水上有个仿古的亭子,杨桢猝不及防看见熟悉的房屋,像被牵了魂似的过去了。
亭子里有套石头桌椅,桌面上还刻着一副棋盘,楚河汉界犹在,下棋的人却不知所踪,杨桢用手指摩尼着已经被磨得发光的桌面,恍惚感觉自己在这里睡一觉,说不定就能回到苦屿城去。
他在亭子里坐了几分钟,看见时间已经过了6点50,连忙跑着回到了酒吧门口,宏哥的小弟已经像门神一样杵在了那里,见了他特别生气,过来上手就要扇他。
“操.你大爷,说7点就7点,你他妈是皇帝上朝啊,不会提早一点儿来啊,还让老子大哥来等你!过来!!!”
今天超市场少出两个摊儿,宏哥来得早了一点儿,杨桢被他小弟连拉带押地推进了酒吧的员工通道。
宏哥就在通道上的一个办公室里等他,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胖子,脸型上窄下宽,眼睛小而圆,里头聚着一缕精光,一看就是个笑面虎。他比小弟有派头,杨桢迟到了也不发火,慢悠悠地揉着他手里那一对核桃,问杨桢最近在哪儿发财。
杨桢被一左一右锁着胳膊,没什么情绪地说:“发了财就不会遭到这种待遇了。”
宏哥避而不答地:“钱呢,带来了吗?”
杨桢“嗯”了一声,说:“带了,我室友的毕业证和电脑呢?”
宏哥没觉得他有讲条件的立场,对着小弟就是一个眼神,小弟心有灵犀,立刻压着杨桢开始翻他的兜,然而口袋空空如也,连手机都没有。
这就不是想还钱的架势,宏哥眼神一暗,嘴角的笑意更浓:“小杨啊,你这就没意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赖账,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桢肚子上挨了一拳头,他干呕了一声,疼得将背蜷了起来,他忍到声音稳住了才说:“没凭没据的,我凭什么还你的钱?借据呢?”
宏哥像是听了个笑话,笑了几秒才装腔拿调地说:“啧啧啧,看看,这家伙,翻脸不认账了,幸亏我宏哥做得是正经生意,借钱房贷都有白纸黑字,借据那他妈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了,没有,但是受法律保护的合同我有啊,石头,去拿来。”
杨桢看他编得头头是道,心里不知道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分钟以后,那个叫石头的年青人小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份卷成筒的纸,宏哥说了句“给他看看”,杨桢左右的两个人立刻将他禁锢住,然后石头将纸在杨桢眼前展开。
杨桢阅读简体字的功力大涨,这是一份高利贷借款合同,甲方是杨桢,地址是权微在幸福花园那套房子,电话是他现在用的,银行账号他没注意。
乙方是利君借贷公司,2014年向他借款4万,当年约定的月息是3分,隔年涨到5分到现在的6分,利滚利甲方还不起,现在滚到本息一共17万多,然后借贷的用途是,赌博。
杨桢猛然想起了黄锦那句“办这么多信用卡干嘛啊”。
第12章
天下之恶,莫过于赌。
资深的赌徒良性全无,其言而无信、赌瘾反复,是个填不平的无底洞,章家的牙行历来赊穷不赊赌,可叹他如今竟然也会身陷局中。
杨桢有感大事不妙,他不知道这17万欠下的经过,中间一定少不了这些高利贷的推手,但白纸黑字摆在眼前,签名的真假性他觉得不用质疑,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侵入他租的房子,手里把柄肯定不会假。
苦屿城里其实也有高利贷,但不叫这个名字,叫倍贷,贷一还二也。出借的都是名望宗亲,借钱的都是地痞无赖,也有少数走投无路的百姓,还不上钱,最少都是杖刑加坐牢,就是不知道这里是怎么一个量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