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31)
这次他多抓了特大一把,准备煮好了扔在冰箱里,应付个不时之需的宵夜啥的。
第二天一早,权微在别人上班的时间点出了门,直奔和兴那个门店去了。
既然王立给他碰着了,不噎一把他浑身长毛。
中介单位早上都有个操,权微上学的时候连广播体操都做得极其敷衍,所以觉得这些成年人看着有点傻。
带王立看房子那个中介早上没任务,被坐台的喊到前台来一看,还以为权微是来找茬的。权微借口想抽烟,将人带到外面说话去了。
中介心里没底地说:“帅哥,您找我是看房啊?还是想租房?”
权微答得文不对题:“昨天那个姓王的,在你这儿买房的意向定了吗?”
那位女士想买的不行,但王先生有些犹豫,所以定金还没下,说是今天给他答复,而且权微昨天表现得像个恶劣的竞争者,中介对他有点敌意:“这是我们跟客户的协议,不能告诉您。”
权微套话挺多了,而且知道王立是个小气鬼,立刻咂摸出别的味道来:“那就是还没定。”
中介不高兴地说:“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给你添笔业绩,顺便捞点外快,”权微挑了下下巴说,“要不要?”
中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犹豫地说:“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权微:“很简单,我给你搭个跳板,假装要买那套房,你就跟那个姓王的说,有人出得价比他高,那房子他估计买不了,你给他推荐别的房子。具体是抬1w还是2w你看着办,要是成交了,高于网站报价的部分你得一半,房东得一半,怎么样?”
他们找托都是要给钱的,这人一分不要还来倒贴,中介觉得有猫腻地说:“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您有什么好处?”
权微笑得像个爱心人士地说:“你那个王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他以前骗我家老爷子的钱用,一骗就是好几年,我不是债主我也不要他还了,就希望他能多给社会做点贡献。”
中介沉思了一会儿,留了权微的联系电话,说想好了回复他。
杨桢跟着同事去十里地外做了半天的社区推广,推销是个让人抵触的工作,长得再帅也没用,那些中高档小区外拉着菜篮的老头老太太对他照样避之不及,杨桢一边苦笑,一边仍然见人就上去发传单。
就这么每天10点多回家的过了两天,杨桢的嗓子因为话说得太多发炎了,听得权微跟他说话就直想捏鸡,因为听起来非常憋屈。
嗓子得不到适当的休息,含片和消炎药也没什么用,杨桢不得已,暂时用微信代替了打电话,然后这天下班前,有个关注过秦如许房子的用户回复了杨桢的后台消息。
[这房子什么时候能看?]
杨桢没敢说随时都可以,让对方给了个时间,在后天下班的点儿,杨桢给和兴打了个电话,确认钥匙那会儿没人使用,又立刻去问秦如许,说后天他要借钥匙,想让秦如许给他签个许用条。
秦如许以为许用条是他们公司的规定,反正她也没事,于是答应了。
杨桢这才去回复用户说可以,对方立刻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说到时候联系。
杨桢有了个单子,需要养精蓄锐,于是下了班就回去了,权微还没回来,他总觉得倒霉的时间长了,该庆祝一下转转运,于是给权微打了个电话。
有单子是好事,但权微一听说他要做饭,心里就有点拒绝,但直接拒绝杨桢的好意总感觉不太像个好兆头,他在红灯跟前想了两秒,不要脸地说:“我饿了,等不及做饭了,出来吃,你撸串不.撸?有家店的烤凤爪世界第一。”
第46章
号称世界第一的烤串店叫三庆凤爪, 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居民街道里。
门面不大, 装修老旧也不是很清爽, 但客人云集,显然是靠实力做出了硬口杯。
杨桢摸着导航过来的时候, 权微的车就二五八万地停在店家的大门口,很有一种挡人财路的既视感。
杨桢报了权微的姓,受服务员指引往楼上爬, 烧烤架就摆在楼梯旁边的走道里, 烟熏火燎给他呛了个猛的,杨桢咳上楼, 很快就看见权微坐在206桌。
脸上的表情是权式冷漠,对坐的高背椅上站了个扎着俩冲天辫的小女孩,背对着楼梯口,杨桢也不清楚权微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答案显然是不会。
权微抬眼看见杨桢,立刻不客气地下了个逐客令:“胖杉, 我等的人来了, 回屋玩你的泥巴去。”
叫胖杉的小姑娘回过头,大眼睛忽闪片刻后落在了靠近的杨桢身上, 看见是个男的危机感登时解除, 蹲着从椅子上爬下来冲杨桢叫了声叔叔好,一溜烟地跑了。
杨桢坐下来, 有点好奇地笑道:“哪来的小丫头?”
权微给了杨桢一张菜单:“老板家的。”
杨桢心说怪不得把车停门口也没人说,原来是跟老板认识。
三庆的生意火爆,附近的居民又密集, 权微每次来车都停在门口,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捉住笔连菜单都不用看地开始在纸上狗爬,一边写还没忘交代道:“上面有很多不辣和甜的,反面还有小炒、砂锅粥,要吃什么你报我写。”
杨桢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憷,他嗓子还没好,加上以前黄锦带他吃过一次烤串,留下的印象是既辣且咸,他其实是抱着一种吃不了、纯陪坐的初衷来的,谁知道来了之后还有清炒和海鲜粥。
他愣了片刻,一面觉得这种不经意的体贴不像是权微会有的品质,另一面又认可真正要将另一个人了解透彻,可能一生的时间都还不够。
他们认识的那天充斥着意外、误会和硝烟,如今竟也能打着庆祝的名义像朋友一样坐下来吃饭,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未来总是遥不可及,但杨桢喜欢这一刻的心情和感觉,对的朋友、亲人和伴侣就像埋在地底的宝藏,挖得越深收获就越多。
权微就是这种人。
宝藏人下笔如有神,“唰唰”点了烤翅、鸡爪、鸡皮、牛板筋……每样都是10串。
杨桢撸串的经验不多,也不知道这家的口味,于是干脆偷懒照抄了他的菜单,数量折半,加了锅香菇青菜的砂锅粥。
这顿饭由杨桢发起,按道理应该是他做东,但服务员上来接单的时候发现没饮料,脸直接冲着权微去了。
烤串配啤酒才有滋有味,权微开车来的不能喝酒,杨桢又是个破锣嗓子,于是他要了4瓶热豆浆。
等菜的时间里两人不能干巴巴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聊了起来,权微本着消灭高利贷人人有责的情操说:“这一单能成吗?”
杨桢老实地说:“不知道,买家一共没说几句话,要等到看房才有底。”
别个中介都热情过头,杨桢不仅太老实,有时候还有点棒槌,这年头服务至上,全心全意地把顾客往大爷的地位上捧。
权微出门涮火锅,其实并不喜欢别人给他烫菜甚至盛进碗里,但有人不仅喜欢而且享受,于是服务越做越贴心贴身,杨桢不够热情,那他作为从业者就不合格。
权微越想越觉得杨桢来卖房不如回去卖菜,他大可以劝杨桢多像同行取取经,可惜他本身不是为人师表的性格,而且同样也不是喜欢中介的那些危言耸听,他有意见又不说就闹心,于是干脆转移了话题:“明天你是不是该休息了?”
杨桢一周能在非周末时间里调休一天,今天周四,前4天他一直在岗,明天就是他这周唯一的休息时间了。
他本来没准备休息,但权微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事,杨桢闻言给了个模棱两可地答案:“理论上是,怎么了?”
“星期六我要去趟北边,那边有些朋友爱喝两口小酒,”权微一直在等杨桢带他去买酒,可这人白天忙完了晚上也不歇,他就没找到机会提,今天难得悠闲,权微说着就冲杨桢抛了个眼神,“明天你要是休息,就……你懂的。”
空气里好像有阵细微短暂却不伤人的雷电,一下击在了杨桢心上,他被胸口的收缩暗自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不敢再接触权微的眼神,杨桢其实并不想喝水,但还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大麦茶,脑子乱糟糟地忘记了工作:“我懂,可以。”
权微求仁得仁,笑得像个偷腥的狐狸,看杨桢端着杯子一个劲地喝,就鸡贼地要给人添茶。
206桌上的是内部菜,效率跟其他桌不能同日而语,来上菜的是一个枯瘦的老大爷,动作慢,眼神也不是特别好。
权微对着楼梯口,一见上菜的是这七抖八颤的老神仙,登时屁股底下有刺一样跳了起来,要去接他手里的铁托盘。
老头连笑声都比常人慢两拍,他端的是滚烫的砂锅,可不敢给老罗这个金贵的娇孙,他连身体带锅地往旁边边扭边说:“回去回去,你小子挡着我的道了。”
旁边还有客人,权微惹不起地往后退着说:“得得得,您老悠好,别把锅甩人身上去了。”
老头操着一口京腔盲目自信:“那不能!”
这人看起来像是权微的前辈,杨桢不好坐着,一边将桌上的东西往另一边移,一边也站了起来。
老头本来还在跟权微叨叨不服,指责权微瞧不起老人,谁知道走到杨桢身边的时候,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异于常人的老眼,左边正常,右边却没有黑眼珠,猛不丁对上的效果有点吓人,杨桢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惊了一下,好歹没有表现出来,他稳住心神立刻对老人笑了笑。
谁也没发现老人的手细不可查地抖了抖,他对权微热络,回馈杨桢的却是只是一个礼节性的点头,接着他转回去问权微:“微啊,这是?”
权微只顾着紧张地盯他手里的锅,敷衍地说:“我朋友,老太爷你能不能先全心全意地为人民做好服务了再说话。”
老头瞧不上他那点出息地笑骂道:“摔不了你的粥。”
权微不肯蒙冤受屈:“粥算个屁,我是怕烫着你。”
老头这才肯撂下锅,用围裙擦了擦手,回头对杨桢笑着说:“你们吃,不够叫厨房再给你们添,不要钱。”
多看几眼再加上笑脸,那白眼球也没那么突兀了,杨桢是个礼貌人,对老人欠身笑道:“谢谢老爷子,您慢点。”
老头“诶”了一声,用单边的老眼盯着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楼梯旁边常年生着不熄火的油烟,熏得楼梯背面正面都是油,年轻人都要注意点,老人就更不方便了,权微不是很放心,挥了挥手让杨桢动筷子,跟着老头到了楼梯口。
老头一直没有回头,但却知道权微就在背后,他下到1楼,回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只是头重脚轻地说:“别跟着了,招待朋友去吧。”
权微不想再伺候服务员地说:“行,二爷您也别抢年轻人的生意了,老实歇着。”
二爷摆摆手,觉得自己老当益壮,权微说完就离开了楼梯口,可他却杵在原地走起了神。
现在社会崇尚什么自然科学,老一套被打为迷信,年轻人大多都不信了,可在他们那一代,周易风水跟木匠泥瓦匠一样是门需要拜师学艺的手艺,学个三年五年,师傅再看传不传独门秘籍。
权微爷爷罗瑞笙入的是鲁班师爷门下,他操的则是相士的罗盘。
权微引来的那个朋友,天中些微塌陷,印堂隐隐泛青,周身气散不聚,左右看来都是一个早该归西的短命像,可现在……
科学科学,二爷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洗了个脑,然而可能是因为年纪大,记性不好转身就忘了,只记得那年轻人一身煞不煞、祥不祥的诡异气场。
烤串陆续上了桌,这次是手脚利索的年轻服务员,206桌的两人忽然不知道二爷的心结,开始大快朵颐。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餐桌的礼仪是一套又一套,杨桢对这些需要直接上手的东西都不在行,一对鸡翅啃半天,鸡爪上也全是剩下的肉碴子。
权微不止能用尖叫鸡捏成歌,吃鸡也是十分厉害,骨头堆起来的速度不仅惊人,而且他还有闲心把鸡爪的骨头摆成标本。
杨桢磨叽得让人看不下去,权微中场叫停,开了个鸡翅鸡爪正常吃饭的教学课程。他捏住鸡翅中的小骨,示范给杨桢看:“捏好,转一圈,抽.出来完事,另一根骨头一样抽。”
杨桢是个好学生,一边继承他的抽骨技术,一边觉得现在的吃货真是让人叹服。
抽皮扒筋地揩满了两手油,杨桢打出来的嗝都是蜂蜜味了,他借口上卫生间下楼去结账,然而前台坐着的老板娘告诉他206桌不要钱。
杨桢从没吃过免费的午餐,他费解地问道:“为什么?”
老板娘说话有点方言口音,但笑容十分淳朴:“我们家小孩原来上学的钱都是小权他爷爷捐的,吃个饭算什么啊。”
听起来权微爷爷是个很有善心的老人,杨桢想起那天在秦如许房子里,权微那番关于捡破烂和吃白食的言论,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道:“那大姐您认识王立吗?”
老板娘错愕地说:“认识啊,我们一个村的,他跟我闺女是同学,咋的啦?”
杨桢犹豫了一下,打听他人隐私的道德谴责终归是输给了好奇心,他说:“前几天我们在公事上遇到王立了,我看权微跟他好像不太对付。”
老板娘:“他们小时候就合不来,小权老是针对王立,哎呀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小王。”
杨桢对王立也没多大好感,他好奇道:“为什么?是他性格不好,比较凶吗?”
“不是,他看起来比我们闺女和小权乖多了,”老板娘捂着嘴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这小孩心机挺重的,太会讨好大人了,小权爷爷就很喜欢他,自己生病都舍不得看,钱都拿去给这些小孩儿补身体。其实我们都不忍心要,但每次不知道怎么搞的,大锅饭地就收了钱,反正小权每次针对的都是王……”
“你们在说什么?”
杨桢回过头,发现权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表情冷冷的,浑身的气场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47章
杨桢的脸“腾”就红了。
先生教过千遍万遍, 切记闲谈莫论人非, 今天他不仅谈了, 还被人当场抓了个正着,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他有些懊恼地心想好好的逞什么口舌之快,好不容易和气了几天,这下关系估计又得多云转阴。
老板娘的点子一样背, 她说了王立老半天权微不来, 偏偏踩着那句说他针对王立的时候来,断章取义最容易歪曲事实, 但看权微的表情,明显就是误会了。
不过这话题不是她发起的,而且她在乡下居住那会儿,没事的时候也是在唠十里八乡的家长里短,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有意见的大可以反驳。本着这样的思想, 老板娘讪讪地笑了笑,行云流水地转移了话题:“小权啊, 吃好了没有?”
权微看不出高兴来, 但好歹是没有驳长辈的面子,扯出一个笑来回了句“吃饱了”, 接着去看杨桢。
罪魁祸首肯定是这丫。
从老板夫妻到青山市来打拼起,权微就没听他们提起过王立这个人,时间和社会总会告诉人们学生时代纵横在校园和家长耳根上的学霸、校草之流, 很多成年之后什么都不是。
要不是前几天碰上了,权微也想不起王立这个路人甲,老板娘忙得脚不沾地,肯定没闲功夫去忆苦思甜,所以嚼舌根的人只能是杨桢。
他小时候家里有钱、初中破产、毕业后成了个无业游民,权微听过的议论多了去,他以前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但随着年龄渐长,慢慢就也看开了,臭美地将这些议论都当成嫉妒以后就省了老心,反正都是闲杂人等,统共在他眼皮子底下活不过几秒。
可是杨桢不一样,这人跟他住一起,每天在他眼前晃,权微要失忆的话那难度就太高了。
而且他就不明白了,他自我感觉对杨桢还挺好的,又是打折又是照顾生意,某些人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还在背后吃他的瓜,这不是简单的八卦,而是没良心。
权微看着杨桢,喜怒不明地对人挑了挑下巴,说:“问你呢,跟嫂子热火朝天地聊什么了?”
先不说当事人逼问的压力,光是杨桢内心的尴尬就烧得他脸上红得能滴血,违和的热度不止在脸上肆虐,一股脑也烧进了心里,杨桢整个人都不太好,但目光了浮游片刻,还是鼓起当家的气势接住了权微的眼神,致歉应该越早越好,因为越晚越开不了口。
他坦诚地说:“我们在说王立。”
话题人物权微听见了,他不解地是另一个问题,权微皱着眉头说:“无缘无故的说他干什么?”
杨桢被他问得脑中肃然一静,心想是啊,王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立场过问呢?
生前在大漠,蒋寒身上有疤、行事里藏着秘密,章舒玉都能管住口和心装聋作哑,怎么换到权微身上,言行似乎就身不由己了呢?
杨桢自己都觉得反常,他心里有些乱,莫名地也不愿意多想,干脆集中注意力来跟权微说话。
他已跨过了茫然的过渡期,视野和思维初具格局,脑子转起来飞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桢半真半假地说:“我对王立不是很有好感,正好又是他要买秦女士的房子,我就想打听一下这个人的信誉怎么样,对不起,话题不小心波及到你了。”
第一句话十分拉升好感,但直觉告诉权微这个答案不太可信,不过他清晰听到的内容又只有倒数那两句。权微大可以继续不依不饶,但对掐的终极目的无外乎是让对方服软,杨桢这个人都不用他撕或掐,二话不说先道了歉,要诚恳有多诚恳。
这就像走在路上忽然被人踩了一脚,火气还没涌到嗓子眼,先被对面一叠声的道歉给堵了回去,权微眼下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