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94)
赵珩身体一僵。
“老师怎么来了?”
白岳大步进来,手里还扯着一个蠕动的人形玩意,“臣来看看陛下。”
人形玩意一落地,就扑倒床边,悲戚地哭道:“哥,你怎么了哥!”
此玩意正是国公锦叡。
赵珩说:“你要给朕哭丧会不会太……”他在白岳的注视下噤声,讪然一笑。
白岳却叹了口气,“不是说无事吗?”
听到这话,三个人三道视线同时落到赵珩身上。
听白岳的意思,赵珩早有不适,只是没传御医来看看?
赵珩如芒刺背,又咳嗽了声。
唯有赵锦叡个傻孩子还在抱着他哥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拿他雪白的寝衣擦眼泪。
这话让他怎么说?赵珩心道。
晚上有鬼,阴魂不散地缠着朕?
赵旻委屈地看着皇帝,“父皇为何不早早与我说。”
赵珩无奈道:“我当真无事。”
赵旻可怜地看着他,看得赵珩这般没良心的人都觉得受到了谴责,笑道:“朕当真无事,不信你过来看看。”
赵旻本就在床边跪坐着,闻言膝行两步。
须臾之后,赵珩伸出手,拦腰抱住赵旻,往肩上一抗。
殿内人皆大惊失色。
少年人就算再轻,再纤细,但身量骨架都在那,也足有百来斤,赵珩单手抗人,放在从前不算什么,但他还在病中!
太子的脸已涨得通红,“父皇,父亲,爹,爹你快放我下来!”
白岳率先反应过来,“陛下。”
赵珩气定神闲地放下太子,又摸了摸儿子炸起来的头发,面不改色地说:“你看,朕说了朕无事。”
“胡闹!”白岳道。
赵珩只笑,却不反驳。
那阴冷的视线自始至终,都笼罩在他脊背上。
正午明明日头盛极,殿内暖意融融,可他依旧觉得后背发冷。
阴冷的,恶毒的视线,若能化为实质,简直要能将赵珩洞穿。
赵珩含笑地面对虚空一角。
他看不见,但他就觉得鬼在那。
你在嫉妒朕。
赵珩的眼中尽是嘲弄。
你在嫉妒朕问鼎中原君临天下,你嫉妒我,良师挚友尚在,有子孙绕膝,你在嫉妒我。
而你,不过是暗处的一只孤魂野鬼而已。
目光愈发阴冷。
不……
隐隐有声音在赵珩耳边响起。
赵珩没听清。
什么?
“不是!”那阴阴测测的声音蓦然在耳边炸开。
我怎么会嫉妒你!我是在——
赵珩眸光骤冷。
群臣担忧地望向他,“陛下?”
赵珩扬唇,那鬼的情绪波动太明显,显然是被他戳中了心事。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朕无事。”
待他如同什么稀罕物为臣子们参观,不,关切了一番后,天色业已西沉,赵珩单独留下伽檀,“伽檀,你通晓鬼神之事,以你之见,”他偏头,刻意望向那片有鬼在的虚空,“我该如何才能再杀死一个恶鬼呢?”
在他眼中,虚空剧烈地波动,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困兽的低吼。
话音未落,伽檀倏地靠近。
赵珩一愣,若非对方神色清明,他险些以为伽檀被鬼俯身了。
伽檀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
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并不灰败,除了精力外,也无其他异样。
伽檀道:“为什么要问这个?”他目光仍旧黏在赵珩脸上,“你杀人无数终于被鬼盯上了?”
他以为赵珩会反驳,不料后者幽幽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伽檀面色微沉,略略倾身,几乎要将头压在赵珩肩上,“在哪?”
赵珩轻笑,“你身后。”
伽檀脸色愈发阴沉,却扬起了一个笑,低语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按说,妖鬼之物不该能近身才对啊。”
赵珩一怔,听他道:“阿珩,你给了那恶鬼什么?”
给了什么?
赵珩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昔年朕与诸国公子交好,往来相送的礼物不知凡几,我如何能记得。”
“非也,”男子柔和的声音莫名地透出几分诡秘,“需得陛下最最亲近的东西,譬如头发、骨血,”他拈起赵珩断了小指的手,“阿珩,你的扳指去哪了?”
那枚,镶了人骨的扳指去哪了?
赵珩精神一震。
他大约,猜得出那东西的身份了。
伽檀不知赵珩究竟为何沉默,但他没有细问,只道:“陛下,臣那有一把古剑,或能制服恶鬼,使之魂飞魄散,不得轮回,”他起身,“臣去为陛下取来。”
赵珩张了张嘴。
伽檀看他。
赵珩道:“无事。”
他垂眼静静地坐着。
那鬼不知道将他们间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也死死地盯着他。
竟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至赵旻又来,赵珩方回神。
不多时,伽檀即命人将剑送来。
赵珩打开剑匣,还未碰到剑身,已觉寒意砭骨,煞气逼人。
剑身上已有道道裂痕,凹痕内,凝固着已经腐败干枯的黑血。
剑茎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温和圆润,不至于持剑人割伤手。
赵珩将剑横置在案前。
甫一放手,顿觉荒唐。
他居然真信有鬼缠着他。
居然真的有鬼,缠着他。
许是伽檀这把剑的威力太大,立竿见影,赵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那种诡异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后数月,风平浪静。
平静到若非赵珩不曾无意间看到桌上的剑时,他都要忘了这点小事。
九州万方,国事繁杂,被鬼缠身又不至于伤及性命,于赵珩而言的确是一件可以轻易抛之脑后的小事。
又三月,夜。
时已入冬,御书房内极暖,久坐热气扑脸,便开一窗。
夜雪沉静,悄无声息地落下。
赵珩再度转头看向窗外时见细雪如絮,天地一白。
灯花爆开,发出“噗”地一声响。
除此之外,竟无半点声音。
许是离窗外太近,赵珩竟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自脖颈起,一路下滑的寒意。
赵珩瞳孔霍然放大了,他猛地伸出手,想去握剑,然而那冷意蔓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快上上百倍,顷刻间,他已不能动弹。
“哈……”
幽幽的笑声似有还无。
赵珩动弹不得,既不能闭眼,也不能捂住耳朵,只能被迫承受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被他方才丢下的朱笔凭空而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握着,游荡到他眼前。
赵珩睫毛轻轻颤了下。
此刻若是活人在他面前,莫说是持笔,便是拿刀,他都不会心怀丁点畏惧。
偏偏,是如此诡异的情况。
朱笔凌空,红色陡然在赵珩眼前放大!
狼毫尖死死地抵着他的眼珠,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穿他的眼睛。
赵珩听得见,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拿东西执笔,极有兴味地点了点,却没有伤到赵珩分毫。
只在赵珩的眼睑处,划了一道艳红。
恶鬼欣赏着这张脸。
明明是俊美凌厉、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却动弹不得,任由自己把玩。
眼下绯色,如同一道新伤,又似痛悔至极淌下的血泪,偏偏赵珩目光灼灼凝视着祂的方向,粲然的眼眸内怒火熊熊燃烧,美得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毛笔移开,复又落下。
这次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笔法轻柔无比,仿佛不是在拿笔写字,而是在为自己心爱之人上妆。
赵珩心中惊怒。
这种被恶鬼肆意玩弄又不能反抗的滋味太不好,令他很想,很想让这个东西魂飞魄散。
耳畔响起轻轻的笑声。
笔尖在肌肤游走,一字一顿,力图让赵珩感受得到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