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20)
却令人莫名地觉得他沉静若渊,稳妥可靠。
赵珩定定看了冯延年片刻。
在场诸人紧张得简直要昏过去了。
赵珩语调平淡道:“户部官员言词失当,是他们学养不足。”
众人绝望地闭眼,完了。
“但冯卿身为户部尚书,确有约束不利之处,”赵珩淡淡道:“就罚俸一年,权作警示。”
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悄然翘首等待着赵珩的处置。
冯延年垂首,“是。”
扫过众人,赵珩道:“既然冯卿揽罪,便先不革职了。”
众人紧张地等候下文。
“户部在场官员官阶品级全部降一等,以观后效。”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若日后政绩卓然,皇帝自然不会再追究。
若还浑浑噩噩无所作为,乃至阻挠新政,便革职查办!
明明被降了一等,但众臣此刻只觉得感激涕零,连声道:“谢陛下恩典!”
“谢陛下恩典。”
“至于裴侍郎。”赵珩开口。
裴澄一颤。
裴澄依仗家世行事颇为张扬,肆无忌惮,在场官员中看不惯他不在少数,自己又受了轻责,免不得要看他的好戏。
“革职吧。”赵珩懒得再说话。
喝了杯刚送来的茶,起身而去。
众臣齐声道:“恭送陛下。”
周小舟快步跟上去。
冯延年思量几息,目光掠过众人,在方才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官员身上多停留了几息,而后才转身而去。
众人却不敢放松。
得帝王示意,韩霄源走到裴澄前,道:“裴郎君。”
不愧是御前侍奉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修炼得入骨,称呼改得极迅速。
裴澄乍受这等打击,精神都有些恍惚,睁大眼睛看了韩霄源片刻。
二十几岁的户部侍郎,何其得意煊赫,他知道连族中都有不少人妒忌他,眼红他的官位。
裴澄从前极不以为意,他是裴氏正支本代长房的嫡孙,这靡费财力人情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舍他其谁?
可现在,他被革职了!
只有他被革职了!
若是被对他寄予厚望的祖父知道了,若是被先前那些嫉恨的人知道了,他……他该怎么办?
他怎么还有脸留在裴氏?
裴澄狠狠打了寒颤。
韩霄源彬彬有礼地等着。
沉默许久,见裴澄犹然神色昏茫,才道:“裴郎君,请将鱼袋给奴婢。”
鱼袋?
混乱的脑袋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是,装着他官符,象征着身份的鱼袋。
裴澄颤颤地伸出手,搭上腰间。
……
赵珩今日兴致不错,难得出了趟门,还唤了两个臣下陪侍,一面走一面闲谈国事。
却在官署遇到了这等事——虽然现下看来,冯延年觉得赵珩是故意的。
明知道必定有官员对新政不满,便行步到了官署,方才种种举措,既敲打了朝中其他官员,又给了他收买人心的机会。
阳光明媚,照得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冯延年心绪复杂,他难道眼睛真的瞎了,先前竟连皇帝有这样深的心思都没看出来。
不,不对。
转念一想,冯延年心道,正是因为帝心如渊,他看不出底细,才理所应当。
“陛下……”冯延年犹豫着开口,声音很低,也很轻。
一听就知道要说见不得人的事儿!
周小舟霍地抬眼。
周小舟勉强算得上半个户部官员,他是兵部的郎官,但数月前主动请缨去明远,顶头上司确实是冯延年。
可周小舟与冯延年不睦也是真的。
小周大人对自己这位所谓顶头上司毫无好感,深觉冯延年换门庭该得比他换衣服都勤,见风使舵,谁得势他跟谁,简直可谓三姓家奴。
冯尚书则以为周小舟性情嚣张,口无遮拦,仗着帝王的宠信无所顾忌,半点无人臣之礼。
但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还不至于当着皇帝的面和一个小孩拌嘴,顶着小周大人利利的目光,恭顺地说:“陛下,臣有话想对陛下说。”
赵珩道:“你说。”
冯尚书瞥了眼周小舟,又转向皇帝的方向,一言不发,却轻轻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地轻叹了一声。
周小舟:“???”
这个佞臣又想和陛下进什么谗言?
周小舟忍了忍,没忍住,“陛下,臣读书不多,不知光明正大的话得像冯尚书这般偷偷摸摸地说。”
冯延年反问道:“我不解,”语调淡漠,“我与陛下说话,还能叫偷偷摸摸吗?”
少年人不回答,立时看赵珩。
俊秀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受辱,大有陛下您看他之意。
冯延年正要说话,表情却微微一变。
赵珩刚要转头,便觉身边气息微凉。
旋即,一片阴影从后面把他完整地笼罩住。
一个清润带笑,却毫无笑意的声音温柔地问:“什么话?”
声音近在咫尺,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吹得赵珩耳垂发痒。
周小舟愣了愣。
是谁?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陛下与臣子说话时插嘴。
念头一转,周小舟霍然明了。
无需回头,他就猜得出此人的身份。
如此胆大妄为,横行无忌,朝野上下唯姬将军姬循雅一人而已!
不过……周小舟想,他走路怎么没声儿?
第八十一章
赵珩微一颔首。
两个臣下皆见礼道:“将军。”
姬循雅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权当回应。
甫一靠近,姬将军身上那股仿佛被血浸透了的腥甜阴沉味与一点淡而雅致的暖香混杂,阴魂不散地萦绕在赵珩的鼻尖。
仿佛被一把利刃顶着。
这把见血封喉的尖刀毫无自己会伤人的自觉, 稍稍俯身, 亲昵地将脸凑到赵珩颈窝, 笑问道:“臣方才听到,有人欲同陛下说些不可告人的话,”抬眸,阴冷的目光在冯延年身上一掠而过,“是什么话?”
被姬循雅漫不经心地一扫,冯延年只觉被毒蛇盯上, 脖颈立时浮起了层冷汗。
话音顿住, 扬起脸,朝皇帝露出个歉然的微笑,不再开口。
周小舟却有一瞬间发怔。
怔得倒不是这位手握重兵的姬将军并非生得五大三村青面獠牙,实则长得像个好看的怨魂,满身鬼气森森,而是怔然于, 姬循雅待皇帝态度之亲近。
若非有他和冯延年在,姬循雅恐怕已经将头埋进赵珩颈窝了!
周小舟看了眼神色自若的皇帝,又看了姿态随意, 几乎将轻佻二字写到脸上的姬循雅。
周大人先前对皇帝印象不深, 而今长久相处,深觉赵珩为帝端雅,绝不会同姬循雅这等祸国的权奸两情相悦。
于是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乱臣贼子, 竟敢侮辱陛下!
小周大人好不容易平复下的火气又蹭地点燃了。
姬循雅瞧着这少年人毫不掩饰满眼怒意憎恶,几乎不知死活地看着自己, 挑了挑眉。
先前那些官员虽对他不满,但不会将好恶表现得如此明显,周小舟对他的敌视,显然不是因为他把持朝政,而是……
姬循雅扬唇。
笑意却愈发冷了。
因为赵珩。
据他所知,周小舟才从明远回来不久,不过数月相处,便对帝王奉若神明,仰慕敬重至极。
又一个燕靖思。
姬循雅伸手,再自然不过地贴近赵珩,轻声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裹挟着阵细小的气流,吹得赵珩耳廓发痒。
赵珩往后瞥了眼,但姬将军眉梢笼着一层温和的笑意,容色清绝,灿灿若能生光。
想让他离远些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最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许了姬循雅的亲近,“将军。”
赵珩不反抗,就与纵容无异。
姬循雅垂首,笑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