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85)
那些王公宗室哪个是缺钱的?
明知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假惺惺道为国为民削减禄米,实则还想再从国库掏钱,赵珩本想过段时间再处理宗室事宜,不料宗正上赶着往他面前撞。
养得一群废物,皇帝陛下越想越怒,一面怒这些人享受天下养而百无一能,一面又怒后代子嗣无用。
赵珩按了按太阳穴,“就按朕说的办。”
冯延年转念一想,帝王金口玉言,他说一半,谁人敢反驳,更怪宗正不长眼,非要这个时候来赵珩面前做戏,他们这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是心慈手软的?
遂道:“是。”
二人又谈片刻,末了,赵珩忽笑道:“冯卿是爱花之人。”
冯延年身上一僵,正想解释自己收下那几盆魏紫姚黄的缘故,是为表示与李默的亲近,也是,的确喜欢。
赵珩见他神色惶恐,摇摇头道:“朕无他意,只是突然想起花房中尚有些花木,冯卿若喜欢,着人搬过去。”
冯延年眼前一亮。
皇帝不喜欢花草,但先帝可极爱奇花异草,命人在各地寻找,又广募技法高超的匠人侍弄,花房里养着的说是仙株都不为过。
冯延年喉结微滚,但还是客气道;“陛下,花房中都是先帝爱物,臣不敢擅取,况且若奴婢不仔细,弄折了花枝就不好,”话锋一转,眼巴巴地看着赵珩,“臣想自己过去。”
取。
赵珩失笑。
若说先前他给冯延年权,冯延年是惊喜惶恐交织,现下就只剩喜气洋洋了。
赵珩道:“卿自去。”
冯延年道:“是。”
他倏然起身,然后猛地意识到什么,“臣告退。”
赵珩摆摆手。
冯大人步伐轻盈地走了。
待他出去,赵珩脸上的笑意一下熄了大半。
信手将笔掷入笔洗,砸得水花四溅。
皇帝长叹,“钱,钱,钱,朕又不是银山,岂铸得了钱?”
韩霄源端了盏茶奉上。
赵珩扭头道:“韩卿,你看看朕,是个能生出钱的样子吗?”
韩霄源笑道:“陛下是圣明天子,万般难事,落到陛下手中皆迎刃而解。”
赵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满嘴发涩。
“陛下,”韩霄源道:“奴婢有要事容禀。”
赵珩放下茶杯,“好事坏事?”
韩霄源:“奴婢……”
“罢了,”赵珩道:“你直接说吧。”
韩霄源:“陛下先前命奴婢等监视九江王世子并其他与之亲近的官员,已有结果。”
赵珩抬眸,“哦?”
韩霄源沉声道:“陛下,这些逆臣贼子有意在本月十七,也就是五日之后,欲趁京中防卫空虚时引神卫司军作乱,挟持陛下。”
赵珩又喝了一口茶。
他这辈子犯上的事见得太多,也干过几件,听到了毫不惊讶愤怒,只笑了声,不阴不阳道:“神卫司,不是靖平军入毓京后就被打散了吗。”
韩霄源不敢应答。
赵珩道:“李默怎么说?”
韩霄源道:“李世子态度暧昧,故而,神卫司司使阮成岫并其叛党有意瞒着李世子。”
赵珩闻言笑道:“却是稀奇。”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李默毕竟是九江王世子,与这些失去圣心,甚至招致了皇帝厌恶的臣子亲贵不同,他有退路,但这些人没有。
况且,姬循雅在外动兵,李默也在观察。
倘他在京中擅动,极有可能为九江王一脉招来灭族之祸。
赵珩放下茶杯,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甚好地说:“传周截云入宫。”
……
五日后,夜中。
毓京在北地,秋末夜间已极冷。
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烛光映于地,凉得仿佛一层白霜。
这样的夜晚,本该躲在暖房,躺进锦被之中休憩,奈何,偏偏有人要扰他好眠。
李默才室内初来,夜风瑟瑟,吹得他外露的脖颈上立时浮现出了一层小疙瘩。
不止是冷,更是——心惊胆战。
在看清跳下马车的人是谁后,九江王世子沉静的眼眸一时瞪得浑圆。
皇帝怎么会漏液来他府上?!
李默愣了一息,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虚虚扶住帝王的手臂,毕恭毕敬道:“陛下巡幸寒舍,臣荣幸之至。”
赵珩望着李默还点恍惚疑惑未来得及掩饰的脸,笑眯眯道:“朕深夜到访,不会打扰世子吧?”
李默忙道:“陛下愿意屈尊来此,臣喜不自胜。”
赵珩朝李默一笑。
月下看人,帝王本就俊美张扬的五官愈显秾丽,润泽的唇瓣上扬,好看得惊心动魄,简直像个趁夜作祟,引诱世人的妖物。
李默当然不会被引诱。
他业已知晓这位陛下的心性手段,心中一紧,料想皇帝今日来此,必有大事要办。
说不定,是来要他的命。
只是,杀他而已,何必皇帝屈尊?
李默胸口狂跳,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试探下帝王的意图,却听赵珩道:“卿是否很好奇,朕为什么要来找你?”
一干随侍陪赵珩入内。
朱红大门自其身后缓慢地关上。
“咣——”
响声沉闷。
李默仿佛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似的,头皮一麻,神色却愈发恭敬,“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是天子,想去哪,臣等安敢揣摩。”
他引赵珩入正厅。
茶已备好。
甫一落座,赵珩便端起茶杯。
他动作随意,却看得身后的韩霄源如临大敌。
注意到韩霄源的动作,李默心中冷笑。
好奴婢。
他就算疯了也不敢在自家给皇帝下毒,这位韩大人当真忠心护主。
赵珩不着急喝。
杯壁有些烫,灼得他指尖泛红。
赵珩笑着道:“天冷,还是世子贴心。”
李默垂首,“陛下谬赞。”
赵珩悠闲地端杯暖手。
他神色太怡然淡静,仿佛真的无甚要事,只是夜里无趣,趁月来自己喜欢信赖的大臣家中闲谈而已。
李默低眉顺眼,从他的角度看,正好能看见赵珩漫不经心拨弄茶杯的手指。
一上、一下。
李默的心也随着颠簸。
他心绪太乱,一时想着皇帝来送他最后一程只是不知道他如何配得上这般如天之恩,一时想着皇帝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寻他,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李默断然否定。
若姬循雅大胜还朝,外部安定,赵珩定然要着手处置朝廷内的事务,人心浮动,风起云涌,皇帝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李默端起茶杯,轻啜了口。
热茶入喉,他的惊疑却未随之平息。
“李卿,你方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珩微微倾身,笑对李默道:“那率土之滨,可是王臣吗?”
他声调平和,还因为没那么惯说官话而透出了股含糊,明明是很腻人的说法方式,却听得李默惊惧骇然。
他怀疑我了!
这是此刻李默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开口,却忘了自己刚刚喝了茶,刚要解释,水液骤然涌入喉咙。
“咳咳咳……”
他忙以袖掩口。
稳住皇帝装傻充愣,千万,千万不要表现出任何端倪!
激烈地喘了两口气,他立时放下袖子,尚来不及抬头,道:“陛下,臣……”
眼前不是帝王的怒容,却是一方白帕。
李默手犹然有些颤,他双手接过,拭了唇边狼狈的水渍,声音沙哑,“陛下,请恕臣愚钝,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赵珩弯眼。
大概没有人敢告诉他,他这样笑起来很像狐狸。
李默垂首,不敢与帝王对视。
他能感受到,帝王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