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64)
而后面上忽地一凉,有什么轻轻地贴住了他的脸。
幽冷得仿佛一捧雪。
赵珩半梦半醒间,正热得十分难捱,就本能地去接触那点令他舒服的凉。
不料这东西居然是活的,他越要拿脸去碰,凉意却离他越远,非要他仰着脸,百般乞怜地贴蹭,恨不得抱着这东西往脸上放,对方才肯稍作停留。
赵珩微微蹙了蹙眉,旋即又被那抹凉意轻轻按住了眉心,好像要抚平他眉间褶皱。
又凉、又滑、又是活生生的、灵巧会动的东西。
是……什么?
他昏茫地想。
赵珩在北澄出生,那里多虫蛇毒物,因而只一瞬间,昏昏沉沉的皇帝陛下便料定,此刻正亲亲密密地贴住他额头的东西定然——是蛇!
鳞片凉滑,肌肉起伏却极精壮有力,除了蛇,他再想不出其他。
许是无毒的蟒,只拿身体环住猎物的颈,缠绵却用力地环绕、收紧。
“咔吧。”
颈骨尽断。
赵珩霍地睁眼。
床帐上精美繁复的花纹落入眼中,赵珩有一瞬恍惚。
他先前被迫哭湿了半面软枕,眼皮略有些肿,乍然睁开,眼前诸事物皆朦朦胧胧,如隔云端。
蒙昧不清,就愈发显得床边正拿指尖蹭他眼角的男子端丽恬静,若神仙中人。
那漂亮的神仙见他醒了,便抬头,朝他柔婉一笑。
赵珩:“……”
刚刚度过的数个时辰令他见到姬循雅后短暂地形成了种趋利避害的退让,一个大活人好端端地坐在床边,弄得赵珩条件反射地往里躲了下,却不想牵动了身上哪处伤口,疼得他轻嘶一声。
其实不止是疼,随之疯狂涌来的更多是酸和倦。
赵珩此刻只觉周身每一处骨肉被人拆解下来,又一块块地仔细拼好,因而身上无一处不酸软难耐,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
见赵珩喊疼,姬循雅面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慌乱,“陛下。”他顺势靠近,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帝王的腰,让赵珩有能借力的地方。
“你身上有伤,”他轻轻将人扶起,又极其贴心往赵珩腰后垫了两个软枕,看得皇帝额角青筋都鼓起来了,“莫要乱动。”
姬卿,赵珩看他简直可称得上贤惠地服侍自己,咬牙暗道:好贴心啊。
自睁开眼后,赵珩一直目不错珠地盯着姬循雅看。
姬将军任由对方看。
可被看久了好像又觉得不好意思,他就微微垂下头,耳尖都爬上了星点颜色,赧然得活像刚嫁人没两日的新娘子。
赵珩看着他装模作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赵珩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他道:“景宣。”
姬循雅柔顺地回答:“臣在。”
他一面同赵珩说话,一面还悄然抬眼,去看赵珩的反应。
这幅小心翼翼、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赵珩身上疼,哪里都疼。
碾压般的疲倦与酸痛弄得赵珩这等极其能忍疼的人都吃不住,况且还不止倦和疼,种种复杂浓烈的滋味混杂在一处,在赵珩这具本就算不上很耐折腾的身体上达到了顶点。
皇帝陛下连睁开眼都嫌累,却还是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姬循雅,他轻了轻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沙哑,他望着姬循雅,温柔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此言一出,姬循雅还未如何,赵珩自己先捶胸顿足了一息。
活了两世赵珩都没想过,在他与姬循雅真正同床共枕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按照赵珩的构想,他应该温柔地抱着姬将军去沐浴更衣,将姬循雅身上每一处水痕都细心擦拭干净,再倚靠在枕边笑看姬循雅疲倦的睡颜。
对方醒来后,他温言问上一句,“景宣觉得怎么样?”
而后见美人含羞带怯,将姬将军不论是羞赧是恼怒皆照单全收,屈尊降贵地去哄人高兴。
现下被姬循雅温柔小意哄着的人成了他自己,令赵珩怎能镇定自若?
就此情此景而言,姬循雅脖颈与耳下俱笼罩着一层红,赵珩面容则倦中带怒,望之,其实很像帝王与臣下春风一度后立刻翻脸无情。
姬循雅听见这话不觉伤怀,反而微微笑了起来,柔声回答;“未得陛下谕旨,臣不敢死。”
赵珩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当年他与姬循雅都撕破脸了,列国会盟却又不得不去。
酒过三巡,在场诸人皆醺然。
他向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的燕君含笑奉酒,后者倒没把酒泼他脸上,姬循雅不会,赵珩很了结他的为人。
在姬将军还没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之前,他一直都静雅端严、休休有容。
燕君持酒盏,向他缓步而来。
于是人声鼎沸的华堂为之一静,在场诸人皆侧目,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对离成为仇敌只差一场恶战的两位君王。
赵珩笑着起身,举酒相迎。
酒盏相撞,脆响琳琅。
若有晶莹酒液飞溅而出,落入对方杯中。
不分彼此。
众人方才松了口气,有好事者甚至免不得遗憾一番,多好的机会,多好的距离,倘燕君袖中藏刀,赵珩此刻就算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
到时候两虎相争,由他们这些作壁上观者得利,岂不甚好?
人声又起,足以将两人不轻不重的对话声淹没。
姬循雅很轻,很温柔地唤赵珩:“君上。”
赵珩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愧不敢当的神色,道:“岂敢。”
姬循雅微微一笑,他说:“有个问题想问君上。”
仿佛先前歃血为盟的信赖豪情与撕毁誓约后姬循雅的痛恨怨怼都已烟消云散,二人间只剩下一种淡。
死灰一般的淡漠。
赵珩笑道:“齐君但说无妨,我必言无不尽。”
姬循雅又笑,他微微低头,正好是个能堪堪擦过赵珩耳廓的姿势。
在旁人看来,就如同在交颈私语一般。
亲昵得令人忍不住想移开眼。
那温柔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他问:“你怎么还没死?”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赵珩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不知道觉得荒唐还是旁的什么,他甚至有那么点惊异,姬循雅如此感情用事,是怎么在疯子众多的燕国一步一步爬上国君之位的?
赵珩便也笑,天生风流多情的眉眼笑意秾丽得令人生恨,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未得燕君允准,仆不敢死。”
语毕,仰面将酒一饮而尽。
姬循雅盯着他,亦喝尽了杯中酒。
至于之后两军对垒时明里恭恭敬敬暗地里问候对方汝何不遄死的时候就太多了,赵珩在心里把先前那对破事快速过了一遍,他倦极疼极,况且面前人是姬循雅。
他冷笑三声,扯了姬将军的长发,意味不明道:“将军,好记仇啊。”
姬循雅一愣,却未反应过来赵珩的意思。
赵珩见他神色不似装傻,忽地意识到是自己多思,也静默一息。
荒唐只荒唐在二人少年相识,纠缠两世,对彼此知根知底,诡异地生出了极致的默契,纵然不是有意为之,却连应答同意问题的方式都大差不大。
姬循雅闻言似有所感,眸光一转,凝着赵珩含倦带怒的眉眼,越看越移不开视线。
比之帝王一视同仁,面具似的温和笑颜,姬循雅更喜欢看他此刻的模样。
因为自己,而产生波动的情绪。
赵珩是何等样人,坚韧果决,旁人不可动摇其心意,亦难左右他情绪。
但现下,只要他一句话,几个字,便能让帝王心思流转,似怒还嗔。
赵珩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姬循雅扬唇,继续逗他道:“更何况这里是陛下的寝宫,臣若死在龙床上,岂非令陛下饱受非议?”
赵珩不期姬将军如此应答,一时目瞪口呆。
姬循雅是被什么妖物上身了吗?!
赵珩抬腿就要踹他,尚没碰到姬循雅,扯到伤处,自己先面色惊变。
姬循雅见他面色泛白,忙将他环住了,手往他腿上一压,不似活人般的体温冰得赵珩颤了下,旋即便感受到这只手力道妥帖地为他梳理揉按酸胀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