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83)
实际上赵珩一言难尽更多。
毕竟谁都不喜欢拜篆刻着自己尊号的灵位。
待三次拜完后,帝王放下玉圭,取香供奉,再度躬身拜礼。
礼官扬声道:“国事紧急,大礼从简——”
“拜——”
朱紫衣冠伏地。
“起——”
衣冠擦磨摇动,声响簌簌。
赵珩将香插入香炉中,转向众臣。
居高临下,于是众人神情变化,自以为藏得隐秘,实则尽收眼底。
帝王开口道:“朕今日祭祀先君,实为请罪。”
群臣愕然地面面相觑,不知此言从何而来。
唯素知赵珩性情的近臣们面色了然。
陛下欲先请罪,再,引出英王之事。
果不其然,赵珩道:“先前毓京内有贼臣宵小欲行不轨之事,朕命姬将军封闭宫门本为擒贼,未思及令诸卿惶恐,此皆朕之过。”
这话说得很明白。
先前封闭宫门是皇帝故意,而非受姬循雅胁迫。
封闭宫门的成效他们亦看见了,借着京中局势紧张,有人自以为无有束缚,加紧了与西北往来,输送辎重,以国帑民膏,换得万贯家财,帝王命人一举将其擒获,现已发往三司会审。
帝王是为,封闭毓京期间惶然的人心请罪。
此言既出,却令不少人冷汗淋漓。
无他,只因这段时间内,其非但没为家国安定悬心,却是东奔西走,为自己选定的新主招徕人望。
烟香随风飘散。
上好的沉香气味醇厚,甜中微带苦涩,似乳醴,却并不腻人,略含草木的清苦。
或许是闻不得这样的香气,有官员似被熏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倒。
赵珩扫视一圈众人,见如释重负者有之,开怀欣悦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惶恐无措者亦有之。
他继续道:“朕其罪之二,便是先前未能识破英王用心,朕深感惭愧,”他长叹一声,“英王有罪,亦罪在朕躬。”
倘若赵珩上一个“罪名”尚算有据可依,可英王之事,实是无妄之灾。
果不其然,此言既出,太傅立刻越众而出,道:“陛下,英王先前素有贤名,然而竟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可见其心思深沉,内藏诡诈,陛下先前顾惜血脉亲情,令其进京,不想赵郢非但不请罪,更毁谤忠臣,构陷君父。所谓大奸似忠,其罪岂在陛下?”
崔抚仙马上道:“陛下,臣等失察无措,请陛下降罪。”
有这两位大人在前,众臣齐道:“请陛下降罪——”
赵珩抬手示免礼。
一时静默,落针无声。
赵珩缓缓道:“赵郢行事悖逆,包藏祸心,欲起兵谋逆。”
此言既出,四座皆惊。
帝王沉声道:“屏婺关外动兵频频,意指毓京。朕今日祭拜先君,不仅要请罪,更为上告我朝太祖太宗,朕欲扫平国贼,以还社稷安宁。”
言讫,举酒泼案,“倘我朝先君在天有灵,但请护持将士破坚摧刚,凯旋而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夜, 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守在门口,隐隐闻得人声。
“……朕会从并州抽调粮草, ”赵珩以毛笔末端轻点一处州府, “尽量将辎重补给线缩至最短, ”他见姬循雅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仿佛全听进去了,又道:“将军,你想由谁负责军资调度?”
姬循雅静静地看着赵珩,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几分痴迷。
帝王极专注地望着姬循雅,与他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 力图让对方不会对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产生误解, 细致慎重,一丝不苟。
赵珩双眸在烛火下璀璨明亮,光华熔金般地熠熠流转。
每一句话说完,赵珩总要询问般地抬眼看姬循雅,仿佛在询问自己是否说明白了。
若不称帝,姬循雅心道, 以赵珩筹谋时的耐性细致,做先生也该强过旁人千万分。
军国大事祭祀后已召集群臣议论过一番,至散朝, 又前后命崔抚仙、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议事, 至天色浓黑,二人方有了会独处的时机。
这几日二人皆忙于国事,皇帝调配军械钱粮以备战事, 姬循雅则全权负责军务,这点独处的时间就更显可贵。
姬循雅视线随着赵珩的动作移动, 越看唇角弯得越厉害。
虽则方才赵珩也单独宣召了旁人,但毕竟同赵珩一道用晚膳的只有他一人。
他的心情本因为这独一无二的殊荣大好,思绪转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赵旻是赵珩一手养大的,储君受尽帝王宠爱栽培,单独训导教诲的时候不知有多少。
恐怕早已习以为常了。
太宗本纪中有则记事,便是赵旻在赵珩死后回忆起父皇对他的养育教导,当着臣子的面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原话道:“先君待朕眷爱疼惜,虽遍观史册而不得见。”
赵珩原本以为姬循雅不言不语是在考虑人选,耐心等了片刻,却见姬将军上扬的唇角都耷拉了下来,面色仿佛有人拖欠他军饷似的难看。
虽则看不见,但赵珩总觉得姬循雅身旁此刻笼罩着一层阴森森的黑气。
赵珩疑惑道:“将军?”
眷爱疼惜眷爱疼惜眷爱疼惜……
姬循雅衣袖下手指悄然攥紧了,连自己都尚未察觉。
这表情不像在参详押运官,倒似他亲眼看见有人将姬氏已经变成灰的列祖列宗救活了过来。
赵珩忍不住又唤了声:“将军。”
虽遍观史书所未有所有未有……!
反观他,与赵珩纠缠了半世也不过落得夙敌这样平平无奇的后世评价。
赵珩终于忍不住,扬声道:“循雅。”
姬循雅回魂了似的扭头,道:“陛下,您果真极看重赵旻。”
这话不能说是有头有尾,只能说和赵珩方才讲的毫不相关。
皇帝陛下意识到姬循雅在走神,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咣地一拍桌案,“姬景宣!”
他力气不算大,至少不如上一世能将十几斤的刀用得得心应手,翩若游龙,却还是震得桌案一阵乱抖。
赵珩虽不是计较的人,但上一世还从未有人敢在他谈公事时有这些混账念头,性格放肆无拘如伽檀,又是同赵珩沾亲带故的青梅竹马,旁听赵珩与大臣谈国事时都是满面肃然。
姬循雅见赵珩眼皮都有些发红,不由得心念微动,忽地很想凑上前去,以唇碰碰那处皮肤,是不是被气得发烫。
但他没动。
皇帝陛下余威犹在,此刻上前赵珩非但不会给他两耳光,只会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令他退下。
之后想必也不用再进来了。
姬循雅立时道:“陛下,臣有几个人选,不若等下写成折子,请陛下参详。”
听他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珩面色稍霁。
姬循雅又道:“并州与屏婺关相距不远,现下是麦熟时节,或该令并州守加强防备,以免遭贼军抢收粮食。”
赵珩点点头,脸色肉眼可见比方才好上太多。
“臣先前赠了陛下一把小刀,不知陛下可还记得,现下军中精锐皆配由此法锻造的兵刃,比寻常刀刃更锋利,又不易折断,”姬循雅自桌下伸出手,慢慢覆住了赵珩的手背,“若陛下愿意,臣恳请陛下屈尊,明日同臣一道去看看改良兵刃齐备后的效果战力。”
“大军将出,诸事繁杂,”赵珩摇头,“不必如此。军士用这样的神兵利刃征战杀敌,自可显现效用。”
虽是拒绝,但没挣开姬循雅的手。
姬循雅慢条斯理地得寸进尺,将五指根根插-入指缝,待皇帝反应过来,已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严丝合缝,骨肉贴合。
这样的亲密令姬循雅满足。
又,没那么满足。
肌肤相贴滋长了妄念,让他想靠进些,再靠进些。
姬循雅低眉顺眼道:“臣方才想起旧事,心酸难言,才在君前失态,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