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27)
沉默一息,又道:“且,姬循雅行事嚣张跋扈,已经得罪了一堆世家官员,你知道,百二世家,盘根错节,朝野遍布他们的门生故吏,”叶太后似叹似笑,“说句犯上的话,这些世家大族其门第之清贵,有时,连我们赵氏皇族都不放在眼中。”
太祖陛下:胆子挺大的。
他在位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敢这般放肆?
叶太后看向赵珩,循循善诱道:“若我们,”她的称呼不知何时变了,“能与这些世家联盟、联姻,一起对付姬循雅,皇帝,你还觉得自己势微吗?”
说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
赵珩心中雪亮,然而神情还带着些不明所以的茫然,“联盟,联姻?”慢慢咀嚼这两个字,他苦笑了下,“太后,以朕的处境,谁又敢把女儿嫁过来,送死吗?”
叶太后:“……”
姬循雅杀人不眨眼,这是真的。
自昭朝建国近三百年来,姬氏一直自负清雅,不问国事,怎么偏偏出了姬循雅这么个疯子!
叶太后顿了顿,“皇帝,我们不需要现在就立后。”她耐心给赵珩分析,“只要放出风去,既能让世家豪族看出我们联盟的决心,又正好能澄清京中的流言蜚语,再徐徐图之。”
她看向皇帝,温和地询问:“皇帝,你说好吗?”
赵珩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叶太后描述的前景很有诱惑力。
不过,与姬循雅合作是与虎谋皮,与叶太后,以及叶太后身后的势力合作,更是引狼入室。
赵珩可还记得先前李元贞便是国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国舅现下未死,却一直躲藏不肯出来,太后派人刺杀他。
叶太后见他不语,也不催赵珩,耐心地等待着。
一炷香悠悠地燃尽了。
赵珩深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些犹豫地看向叶太后。
“好,”他道:“就依太后所说,放出立后的消息。”
第八十五章
日头西沉。
御书房内已燃起了长明烛, 灯火灼灼,映得御书房内亮若白昼。
姬循雅跪坐在案前,垂首凝神, 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奏疏。
长睫微垂, 半掩这双过分冷沉阴暗的眼睛, 人便显得温和不少,平添几分清雅娴静,溶溶似月。
赵珩进入书房,便见到了这幅景致。
他脚步顿住,也不着急向前走,没什么姿仪地双手环胸站定, 含笑看姬循雅。
姬循雅如常地看完手中奏折。
赵珩还未进入书房时, 他便已觉察到皇帝的到来,却并未出声。
赵珩的目光轻,却毫不避讳地扫过姬循雅。
奇怪的是,这位甚喜好颜色的帝王看向姬循雅的目光中无半点狎昵,有的只有赞叹与欣赏。
宛如在欣赏一件,独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二。
姬循雅心道。
拿起了另一本奏疏。
赵珩笑眯眯地看他。
三。
他想。
……
蜡脂在温文的烛火下融化, 自烛身淌下,缓缓凝在莲心托上。
姬循雅终于抬头。
赵珩毫无防备,正与姬循雅对视。
黑眸阴冷, 顷刻间将方才所有虚幻的静好撕碎。
赵珩却笑了起来。
样貌生得凉薄俊美的男子笑起来却多情而温柔, 眉眼弯弯,无尽风流恣意,望之, 似世间所有愁绪皆能一扫而净。
“咔。”
烛火爆开。
姬循雅提笔的手一顿。
他……数到哪了?
赵珩笑眯眯地问:“你猜朕方才在想什么?”
姬循雅放下笔,仿佛恼于自己方才的心乱, 硬邦邦地回答:“不猜。”
皇帝却不怒。
他脾气算不上好,耐性却极佳。
姬循雅,比他所驯过的任何一匹宝马,都来得骄傲尊贵。
同样,能得到这种人毫无保留的一切,更能满足为帝者的征服欲。
赵珩大步走到案前。
姬循雅眼前暗了一瞬。
赵珩一手撑着桌案,微微歪头,朝姬循雅笑道:“景宣,求求你猜猜朕在想什么。”
长发随着动人的动作垂落。
滑入姬循雅眼前,一晃,一晃。
晃得人头晕目眩。
姬循雅淡淡地说:“近之不恭,陛下为君不该在旁人面前如此不矜身份。”
赵珩随口道:“你不是旁人。”
不假思索,便显得没有那么虚伪矫饰,好似,是帝王的真心话。
姬循雅握笔的手连自己都不觉地攥紧。
“那陛下,”他看了眼赵珩,又仿佛觉得眼前人被烛光映得太过刺目,下意识垂了下眼,“刚刚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手中顿觉一空。
赵珩晃了晃被自己一把夺来的奏折,姬循雅眼睫下压,不能与他对视,他便低头,几乎与姬循雅额贴着额,“将军,你走神了。”
他扬唇,得意洋洋的弧度让人看了想狠狠碾压。
“为何?”
姬循雅抬眸。
后者眸光冷漠地与他对视,“趁我不备罢了。”
赵珩了然地笑道:“好。”
“将军待朕一片忠心,以至于看朕看得失神,朕明白。”顺手极快地摸了把姬将军的脸,“朕都明白。”
语毕,猛地抽手,往后退了数步。
果然看见姬将军握笔的手背上青筋陡凸。
赵珩一面迅速地扫过奏疏,一面笑话姬循雅,“景宣,修心不足啊。”
那种黏腻的,阴魂不散的视线又一次笼罩住赵珩全身。
赵珩习以为常,继续道:“朕方才在想,景宣何时能屈尊降贵地抬头看朕一眼,”他轻啧了下,低声道了句狗屁不通,才说:“便是要朕即刻身死也愿意。”
说得漫不经心。
又真挚无比。
赵珩就是有这种本事,将从别人口中说来无比荒谬可笑的话自己说出,却显得情真意切。
他将奏疏往桌案一掷,抚掌笑道:“朝堂上这等人忝居高位,我朝何愁不亡。”
姬循雅望着他。
赵珩眨了眨眼,“景宣,为何这样看朕?”
对面眉目似画的美人柔声问:“要陛下拿王位来换,不知陛下愿意与否?”
赵珩笑。
他从初次见面便觉得姬氏这位循雅公子很有意思,如今过两世,依旧没有改变想法。
明明身居高位,明明同样是在腥风血雨的家族中长大,姬循雅身上永远有一种,令赵珩觉得匪夷所思的执拗。
学不会逢场作戏,亦亦或者,不屑学。
于是,上一世二人到底沦落到那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迎着姬循雅寒冽的目光,赵珩笑着回答,“朕的王位不是就在卿手中吗?”他纤长的五指插-入对方的指缝中,紧紧相扣,与之一道握住了朱笔。
他俯身,“朕的王位、朕的权柄、乃至,”炽热的话音扑上姬循雅的耳廓,“朕。”
赵珩消瘦,十指骨节分明,这样紧紧被他握着,指骨相撞,硌得人手背生疼。
姬循雅没有回头看赵珩的神情。
但他猜得出,以赵珩的性情,他含笑的面孔下,定要藏着无穷的不甘心。
受制于人,这位心高气傲的太祖陛下恐怕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挽回颓势。
即便不甘。
姬循雅想。
骨肉死死贴合,生死与共,融入一体。
他还是,在我手中。
无论是生是死,是上一世,还是此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在我手中。
这便足够他心满意足。
他怎么能去奢求一个骗子的真心?
从赵珩的角度看,没得到回答的姬循雅却轻轻一笑,方才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他开怀极了,笑容里半点寒意都无。
信手在自己看过的奏折上批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照准。
势同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