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82)
赵珩嗤笑一声,“既已明发天下,又怎会怕你崔大人知道?”不容置喙道:“念。”
第一百二十章
韩霄源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张嘴,正要出声,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念什么?”
嗓音清润明澈, 却总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劲儿, 不是姬循雅,还能是谁?
韩霄源一惊,忙住嘴,退到旁侧。
姬将军神出鬼没,无论突然出现多少次韩霄源乍然听到他的声音还会发毛。
姬循雅进御书房如入自家后宅,不要宫人通报, 坦然地进入内殿。
他才从城外大营回来, 一身戎装未换,银甲熠熠,反射出道森然肃杀的光,这身杀气愈重,却显得他面容愈加清丽泠然。
戎装齐备,可未戴佩剑。
见天子, 怎可携凶器?
赵珩额外多看了他一眼,看过后又觉不仔细,又抬眼扫了下。
姬循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眉眼微弯。
崔抚仙放下笔, 客客气气地道:“姬将军。”
姬循雅略一颔首,权作还礼。
他见崔抚仙在下首坐着拟旨,不去下面坐, 极自然地走到赵珩旁侧。
赵珩早就习以为常,也不管他, 一面示意韩霄源念,一面对姬循雅道:“是英王的回奏,内容似乎不甚恭敬,朕令韩卿念,他还不敢。”
姬循雅闻言道:“既然如此,便给臣吧,臣来为陛下念。”
韩霄源面色更加诡异,立刻看向皇帝,“陛下。”
赵珩点头。
得他首肯,韩霄源忙双手将回奏奉上,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姬循雅随意扫了一眼回奏的文书,神色先是冷了一息,继续往下看,却又扬唇,转向赵珩的方向,毕恭毕敬道:“陛下,臣念了。”
赵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嗯。”
姬循雅唇角更上扬,极其愉快地道:“姬氏余孽之后,出身卑贱,侥幸存……”
无意去听他们二人对话的崔抚仙耳尖颤了下,这回奏,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赵珩显然也觉得不对劲,断然道:“停。”
虽则以英王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俯首请罪,但这封回奏的内容直指姬循雅,倒令赵珩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英王要怒斥皇帝无德,以至于山河沦陷,日月无光——即使没有。
姬循雅眸中笑意闪烁,看得赵珩更一言难尽,看见骂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姬循雅含笑道:“陛下要看吗?”
赵珩望着他弯起的眼,轻嗤了声,“朕若不看,岂非辜负了将军的心意?”
姬循雅闻言非但不将文书奉上,反而故技重施,将文书往身后一送,只露出一个边角给赵珩看,摇动文书,似在引诱帝王亲自拿来。
赵珩迅速地看了眼崔抚仙。
崔大人专注地忙于笔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君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姬循雅不满地扬眉,但微笑道:“陛下。”
平白无故的看崔抚仙做什么?
难道与他亲近是一件需要避忌旁人的事吗?
赵珩给姬循雅一个你收敛些的眼神。
赵珩于旁的事情上还算好说话,唯独在公事上一丝不苟,不允许有分毫差池。
姬循雅深知他性情,却微妙地从赵珩半是警示半是提醒的目光中看出了些撒娇,连帝王微垂眼眸的肃静,都像是欲盖弥彰。
不是求,可远胜于求。
这想法一出,姬循雅心中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恭恭敬敬地将文书奉上。
赵珩只觉一言难尽。
他真的很好奇,姬循雅到底从始至终都在笑什么。
但为了避免自己近墨者黑,病入膏肓,皇帝陛下决定不去探究,接过文书,一目十行地看过。
与其说他手中的玩意是回奏,不如说是檄文。
讨伐姬氏逆臣贼子的檄文。
一言蔽之,这篇檄文是在说姬循雅出身卑贱,姬氏全族本来就是余孽逆贼,能侥幸存活全靠太祖垂怜,谁料后人不思报效,还敢作乱。
乱臣贼子胆敢羞辱君上,囚禁帝王于深宫,威服专权,但凡尚为人,都为之不耻愤恨,定与姬氏势不两立。
话说得很明白,姬循雅是逆臣贼子,他若起兵,则是顺天应民,讨贼报国。
赵珩拿余光瞥了眼姬循雅,檄文中的乱臣贼子正在斟茶,自己以掌心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确认合适后,才无声地送到赵珩手边。
但……赵珩又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姬循雅在高兴什么。
赵珩心道罢了,他不必知道。
赵珩本欲将文书给崔抚仙看看,奈何这内容怎么看都些古怪,内里还有诸如妖孽惑主之类的话,虽然是为了将赵珩也骂进去,说他是昏聩君主,但,还是令赵珩品出了些别样滋味。
用词实在不像在骂臣下,倒像是在骂皇帝后宫的妃妾。
姬循雅看出了他的打算,姬将军难得殷勤,取来文书,递于崔抚仙,道:“崔相,陛下请你也看看。”
赵珩:“……”
朕没有。
崔抚仙亦意外于姬循雅的“热情”,道了声:“是。”将文书接过。
他读东西本就比旁人精细,也慢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研读,看得姬循雅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崔抚仙只觉惊悚,下意识看向赵珩。
赵珩更觉无语。
他好像明白姬循雅在想什么鬼东西了。
文书里既说了太祖皇帝对姬氏网开一面,又说当今皇帝为姬循雅所蛊惑,姬循雅非但不尽人臣之道,竟敢囚禁皇帝,威服自专,乃至欺辱圣上。
看姬循雅兴高采烈的模样,赵珩甚至怀疑他不介意亲手写一篇檄文,讨伐自己。
崔抚仙看完全文,眉心深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令赵珩感动简直热泪盈眶。
这才是个正常人啊!
崔相轻声道:“不可救药。”
末了觉察自己失言,马上道:“陛下,臣失态。”
赵珩摆摆手,“卿是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姬循雅脸上真挚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赵珩余光瞥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卿……为国分忧,别具一格。”
姬循雅这才稍稍满意。
崔抚仙沉吟道:“陛下,英王此举有伤圣誉。”
对于在外人看来君臣一体的赵珩和姬循雅而言,攻击姬循雅,就等同于攻击皇帝,除非赵珩此刻站出来说,自己从头至尾都是被迫,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赵珩不会这样做。
他继续道:“英王野心勃勃,居心不良,陛下,请恕臣直言,英王这封回奏是在为起兵寻一理由。”
赵珩赞同地点头,他眸光一转,看向姬循雅,笑道:“姬卿,英王毁卿清誉,朕实在不忍,朕该为卿做主。”
姬循雅垂眼,柔声道:“不知陛下,要如何为臣做主?”
……
是日,风轻云净,白日高悬。
煊赫日光之下,太庙殿宇愈显堂皇宣明,飞檐连云,气势磅礴。
群臣肃立于玉阶之下,垂首静默,一派端宁。
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禁军险些烧了靖平军驻地旁的火药库,致使皇帝与姬循雅间关系愈加紧绷,甚至到了封闭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的地步,明为保护,实则幽禁,而后几十名官员被抓,原因竟是同英王一道私卖军资,至昨日,英王回奏传遍朝廷,直指姬循雅乃谋权反贼,窃据权柄,囚禁陛下。
未料及传言中或已遭毒手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死,且活得甚好,直至亲眼看到皇帝,朝臣心下方定。
帝王繁丽恢弘的仪仗穿过人群。
群臣跪迎,有人心惊胆战,待见赵珩,面上血色全无。
李默垂眸,掩盖了眼中的复杂。
高台之上,赵珩手持玉圭,朝灵位躬身拜了三拜。
帝王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周身气韵冷沉,岳峙渊渟,给人十分不可测之感。
冕旒轻晃,堪堪遮住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