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15)
姬循雅听出他话音中的倦意,心情稍霁,松开了捏赵珩脸的手。
赵珩见他神色松动,忙道:“你先前说,要明令禁止行卷,为何?”
姬循雅阴沉沉的眼睛望着赵珩。
赵珩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不说,朕自己去想。”略一停,面带忧色,“朕让礼部的官员,朕让所有在朝廷的官员集思广益,谁叫朕德薄,身边虽有可用的能臣干吏,却不愿为朕献策。”
姬循雅无言一息。
赵珩眼巴巴地看着他,眸光微微发亮,似含希冀。
将军细细欣赏片刻,慢吞吞地嗯了声。
才道:“陛下,考生到高官贵胄家中行卷,最能向外显露的无非是带来的诗文辞藻是否华丽,交际处事是否玲珑。”
赵珩道:“还有样貌是否俊逸。”
姬循雅瞥了他一眼。
赵珩轻咳了声,道:“我朝并非没有因相貌堂堂而被贵女看重,得以平步青云的士人。”
姬循雅不理他,继续道:“如此选人,其中怀安邦之才的举子,如非长袖善舞,或非相貌上佳,又或不擅辞赋,则名次下之又下,终其一生都不得重用。”
赵珩轻轻点头,思绪飞快地流转,沉吟道:“只是若明令禁止行卷,循雅,寒门士子则更无出头之日了。”
姬循雅忽然道:“陛下,姬玙生得很漂亮吗?”
赵珩:“……”
心眼没个针尖大!
皇帝陛下公私分明惯了,好不容易才谈了片刻正事,姬循雅居然又提到姬玙。
抬手给了姬循雅一巴掌。
力道不重,但掌心与皮肉接触,响声清脆。
姬循雅眸光一荡。
赵珩心平气和地说:“再提姬玙朕就把他坟挖开将你塞里。”
语毕正要拿开手,却被姬循雅紧紧握住。
就这么贴在被打过的地方,姬循雅唇角微扬,“所以……”
“你好看你好看。”赵珩道,对上姬循雅的视线,皇帝怔然一秒,随后也笑了起来。
他仰面,隔着自己的手掌与姬循雅相贴。
轻声道:“只能是你,循雅,朕最……”
表明心意的话还未完全说出口,姬循雅便截住话头,“是,若行先前的遴选方法,禁止行卷,只会令世族愈发壮大。”
视线却黏在赵珩唇上。
赵珩之于他,少一分嫌不足,多一分,则极可能上瘾。
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深陷其中。
必须要,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赵珩眨了眨眼,瞬间敛去杂念,听姬循雅继续说。
姬循雅道:“现下遴选官员,名为考试,实则考生将名字填上策卷之前,名次就已经注定。”
赵珩心思流转,眼前陡地一亮,“哦?将军的意思是,将其名姓隐去?”
两人对视。
姬循雅幅度不大地勾了勾唇。
赵珩沉吟道:“不仅如此,策卷上也不能留任何痕迹,不若名字隐去与不隐无异。”
姬循雅道:“便命人,将收上来的策卷重新誊写,再交给主试官员评阅。”静默一息,“原本那份亦不能弃置,要封存好,待放榜后,两份策卷都要交还给考生。”
好好好!
若非姬循雅此刻压着他,赵珩简直想拍桌而起。
隐去姓名,誊写策卷,便意味着考官不能凭考生家世定其承继,而保存原本的策卷,则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调换策卷。
有那么一瞬间,赵珩心中简直升起了抹遗憾。
遗憾上一世未能与姬循雅并肩。
然而只动摇了一瞬,赵珩很清楚,他和姬循雅,无论是自负才干,早有问鼎天下的野心,还是论其王族出身,身边追随者也有扫平海内封侯拜相之志,便注定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屈居为臣!
晃了晃微微发疼的眉心,赵珩心绪开怀,盯着姬将军微扬的唇看了几息。
赵珩的目光毫不掩饰,姬循雅就算是个瞎子也感觉到了。
明知故问,“陛下,看臣作甚?”
赵珩见他绕弯子,也慢悠悠地逗弄着,“哦?景宣,好金尊玉贵,”捏着姬循雅的下颌,单看此情此景,赵珩觉得很像个色令智昏,折辱臣下的昏君,“看不得?”
“陛下要看,”姬循雅垂首,驯顺地任由赵珩摆弄,“自然看得。”
赵珩心道不妙。
刚刚才纾解过的念头,因姬循雅难得的温顺,而又有些蠢蠢欲动。
但马上,赵珩就反应过来。
他的身体不比姬循雅,经不起太多折腾。
大业未成,先亡于巫山,赵珩自己都没脸面对泉下的他爹娘和子孙后代。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赵珩曲起二指敲了敲姬循雅的唇角,“将军,松开朕,太热了。”
姬循雅轻笑了声。
若姬循雅身上能算热,那连刚断气不久的尸身都是温的。
姬循雅说:“这谎撒得不好。”
赵珩笑,“本也没想骗你。”动作不大地推了下姬循雅,“快些起,你我现下可未在卿那间藏娇的金屋里,叫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旁人又不是没见过。姬循雅想。
况且,他心有不虞,赵珩为何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一缕长发蹭过唇角。
赵珩吹去。
姬循雅盯着他看了几息,慢慢放开他。
赵珩坐起来,夹起自己方才分成四块的点心吃了口。
看他聚精会神地吃点心,姬循雅慢悠悠地说:“只是,若行此法,难免得罪诸豪族大家。”
赵珩将点心咽下尽,才嗤笑了声,“不差这一回。”
“陛下有没有想过,倘世族真群起而攻之,陛下当如何?”
赵珩放下筷子,笑眯眯地问:“景宣的意思是,他们会谋反?”
姬循雅轻轻偏头。
一缕墨色顺着他的肩头滑落。
单看形貌,的确是副世所罕见的昳丽出尘模样。
赵珩看他,见美人薄唇轻启,温和地道:“谋反,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赵珩失笑。
“不是。”他笑,“当然不是。只是循雅,这世间并不是人人皆有精兵十余万,兵强马壮,久经沙场的。”
姬循雅近在咫尺。
微暗的烛光下,他的皮肤上涌动着一种玉质的光泽。
赵珩手又开始痒。
赵珩道:“况且,朕并未下令诛杀一姓一户,毓京城内更不曾民不聊生,流血漂杵。”
而是从钱财、官员进取诸多方面,一刀一刀地切下,斩断。
还未到抄家灭族时,皇帝对他们亦很优容。
忍耐,未必会死,还能保荣华富贵于终年。
况且,从诸人来看,皇帝与姬将军的联盟并不稳固,说不定哪日反目,两人相争,必定元气大伤。
新政,或许没过几年就终结了。
然而在此刻谋反,则必定会死。
孰轻孰重,他们能够掂量清楚。
赵珩笑眯眯地说:“诸卿,”就连姬循雅,都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其他人,更不敢堂而皇之地叛乱,“缘何谋反?”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笑意若春水,汨汨淌过人心头。
这次沉默静视的人成了姬循雅。
赵珩学着方才姬循雅问自己的语气,道:“景宣,看朕作甚?”
姬循雅却道:“无事。”
姬循雅余光瞥过窗外。
天色已暗。
姬循雅觉得自己不该,至少现在不该,再与赵珩共处一室了。
节制克己,是他自小就被灌输的行事准则。
虽然后来他的行止偶尔和这四个字半点关系都无,但在面对赵珩时,姬将军觉得有必要约束自己。
方才就该与赵珩保持距离。
却又不可自控地拥上去。
失控的感觉太不好了。
姬循雅起身,道:“陛下,若无事,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