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99)
他无意卷入皇家的争端里,无论蒋文峥能不能得逞,傅至景如何还击,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难道一直以来他所想的不正是离开吗?
现下大好的离宫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摆在眼前,孟渔心神大动,恍惚地望着孱弱地躺在榻上的傅至景,无声地质问自己:你当真要在这时弃傅至景而去吗?
为什么不?傅至景已无性命之忧,刘翊阳定会守好宫闱,无兵无权的蒋文峥是强弩之末,哪什么去和他们斗?
他心中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惊涛骇浪,被福广叫一声,几乎吓破了胆。
“少君,此处有奴才和张太医守着,请您到外殿休息。”
似乎是怕他再联合外人残害龙体,向来对他和蔼可亲的福广此时也不禁对他有所戒备,不让他近傅至景的身。
连福广都在怀疑他,身中剧毒的傅至景会因为所谓的情意放过他吗,还是把他当作蒋文峥的同谋一并处死?
那包药粉就是他弑君的证明。
他不想再被下狱了,牢狱那么阴寒,冻得他的骨头缝都在隐隐作痛。
躺在榻上不再是傅至景,而是衡国的帝王,孟渔突然不敢赌了,求生的本能盖过对傅至景的关切,他双目通红,惶惶然地退后两步,逃命似的猛地向外跑去。
作者有话说
小傅:朕宣布,把没用的苦肉计踢出去,以后只有三十五计。
第76章
孟渔撒开腿一路狂奔,不多时就将追着他的宫人远远甩在身后。
凛冽的风吹刮着他的面颊,带来刀割一般的疼痛,他跑得喉咙冒烟,胸膛闷痛,才躲进假山群里,靠着坚硬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息。
宫里风平浪静,除了方才在场的几人,谁都不知新帝中毒昏迷。
蒋文峥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咯吱——
踩碎枯枝的声音钻进孟渔的耳朵里,他如同受惊的猫般浑身的猫都炸了起来,警惕地盯着声源之处,扣在岩石上的五指缓缓握紧。
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是蒋嘉彦。
孟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到衣襟里,他大松一口气,“是你。”
蒋嘉彦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孟渔鼻子一酸,摇了摇头。
蒋嘉彦神秘兮兮道:“我要出宫玩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什么?”
蒋嘉彦晃晃手中的令牌,神色得意地扬了扬眉,“你躲在马车里,跟着我,没有人敢拦你,天黑我们就回来。”他一点儿不怯,“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本殿下帮你。”
孟渔看着他,混沌的脑子顺着线摸到一点清白,“是你父亲要你这么做的?”
蒋嘉彦年纪到底还小,纵然掩饰得再好,脸上的神情还是出卖了他,愣了愣说:“是我自己要帮你的。”
见孟渔犹豫不决,蒋嘉彦催促道:“你到底走不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也许错过这一回他就再也没有出宫的可能,但他怎么可以利用无辜稚子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片刻,挣扎不已的孟渔坚决地推开他,“你走吧,不必管我,我自己会想办法。”
说着转过身去,蒋嘉彦抓了下他的手,他正想甩开,倏地听见一声响动,还未回头,一道凌厉的刀风劈向他的后颈,剧痛袭来,他缓缓向后倒去,只模糊听见蒋嘉彦一句惊慌的“父亲”便栽在了来人的怀抱里。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向宫门,任性的小殿下竟不满例行盘查的禁军,一言不合就要拿马鞭打人。
禁军只好请飞云将军前来定夺,刘翊阳只得到宫中宝物失窃的消息,奉命镇守宫门。
他阔步走到马车前,见到人小鬼大的蒋嘉彦嚣张地站在车板上,不服气地瞪着他。
刘翊阳面无表情地说:“我等奉旨行事,请小殿下配合。”
蒋嘉彦举着马鞭,叉着腰,“你们怎么那么多事,我平日出宫都是直接过去,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刘翊阳无意和小儿争辩,大步上前,手一伸就要开马车门,不远处传来蒋文峥的声音,“本王教子无方,多有得罪,请诸位包涵。”
蒋嘉彦一见到有人给他撑腰,气势越发嚣张,重重地哼一声。
刘翊阳望着紧闭的马车门,再一联想“宝物失窃”的口谕,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与蒋文峥对视一眼。
蒋文峥已然行至马车旁,浅笑道:“不如请刘将军开门查看一番,也好放心。”
蒋嘉彦不情不愿地让开身子,刘翊阳翻身跳上车板,只将车门推开了一条缝往里看。
车厢内有一团影子席地而坐,一双水润黑亮的眼睛透过幽暗的光线对上了他的目光,他心口微缩,重重关上门后,定神说:“放行吧。”
蒋嘉彦神气地钻进车厢里,再从窗口探出一个脑袋,朝禁军们做了个鬼脸。
禁军早就听闻这混世小魔王的名声,也不和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全当作没看见。
刘翊阳就这样看着马车平缓地离开了皇城。
蒋文峥打破对方的凝思,“刘将军,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僻静之处,刘翊阳眉头紧锁,“是你安排的,就不怕陛下降罪?”
“刘将军将人放行,又怕不怕呢?”蒋文峥温声说,“你我皆知他心不在此,何不成全了他。”
刘翊阳既然敢做便敢当,但他和蒋文峥到底不同,傅至景看在他过往的功劳和父亲的面子上,哪怕事迹败露想必也会留他一命,后者近来却倍受打压,处境万分艰险,定是死路一条——他所认识的蒋文峥不似如此大义之人。
察觉到刘翊阳的疑心,蒋文峥笑了笑道:“他好歹也叫了我几年二哥。”
此话说得颇为情真意切,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刘翊阳暂且压下疑窦,不置可否地目送之远行,秋意萧瑟,蒋文峥清瘦的身躯似乎也要消融在这深秋里。
“唔……”
靠在车壁的孟渔轻哼一声。
他想告诉刘翊阳把他拦下来,可蒋文峥给他喂了软筋散,叫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只能睁着一双眼睛与外界接触。
马车已然远离了他深恶痛绝的皇城,他的四肢终于逐渐恢复知觉,亦能发出些音节。
蒋嘉彦兴奋地蹲到他面前抓住他,“你能说话了?”
他艰难地拂走嘉彦的手,闷闷地嗯了声。
蒋嘉彦撅起嘴委屈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怎么我帮了你,你反倒不开心了?”
孟渔望着对方天真的神情,默不作声。
两刻钟后,马车在闹市停了下来,孟渔的身体虽还有些绵软,但已然行动自如。
蒋嘉彦牵着他的手走进人群里,兴致勃勃道:“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很快,孟渔的手里就多了两串糖葫芦,他望着阔别多日的热闹街道,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却感到一阵悲切。
蒋嘉彦咬下山楂,腮帮子鼓起来,“你怎么不吃?”
孟渔明知不该迁怒稚子,却忍无可忍地将糖葫芦狠狠地丢到一旁。
蒋嘉彦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无措地眨巴眨巴眼,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惹得孟渔发火——他谨记父亲的话,日后若是少君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一定会帮。
孟渔想出宫,那他就帮对方离开,他已经信守诺言了,孟渔为什么要生气?
蒋嘉彦眼里被水雾给填满,孟渔心里也不好受,他还没能想明白蒋文峥此举的目的,但总不该只是好心地助他出宫这样简单。
一环环一扣扣,他只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但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头了。
他总是在为旁人着想,为什么不能自私一回呢?
孟渔把手从蒋嘉彦稚嫩的掌心里抽出来,后者要重新牵他,他堪堪躲过,艰涩地说:“嘉彦,抱歉,我不能和你回去了。”
蒋嘉彦面露不解。
孟渔再退两步,哽咽道:“若你能见到陛下,替我转交一句话,告诉他,我不喜欢这里,请他不要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