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55)
“你不知道?”傅至景笑了声,“不是你说的让我叫你殿下,既是殿下,哪有和臣子如此亲近之理?”
孟渔五官揪着,“是你骗我在先,我只是气话。”
“我有心和你解释,是你不愿意听。”
仿佛这已经是傅至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而孟渔只有接受这一条道路。
孟渔单方面被驳斥,浑浑噩噩想不明白,欲松开抓着傅至景腰侧衣料时,后者却偏过他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打岔,孟渔就没有心思去分个是非对错了。
他急忙忙倒了水给傅至景饮下,给对方顺背,一脸关切的焦灼之色,又要去找御医。
傅至景拉住他,“寻常的风寒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挨得很近,孟渔望着就在眼前苍白的面容,低声,“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傅至景一点吃不得亏,“我何时与你吵?”
孟渔不想再争辩了,擦干泪痕,微微抿了抿唇,将来时准备好的话全盘托出,“方才我去见过五哥,他听闻诺布的死讯很是伤心欲绝,我想,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活着的时候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免得后悔莫及。”
他黑黢黢的眼瞳认真地看着傅至景,“之前的事我确实气恼,但是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傅至景的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面对孟渔真挚的发问,他心里有块地方隐隐牵动着,但最终他面不改色地回:“没有。”
孟渔破涕为笑,“好,我信你。”
他有好多话想和傅至景说,不知从何说起,而最要紧的莫过于在五皇子府听到的消息。
他犹豫很久才慢慢道:“你凡事要小心……”
“你知道了什么?”
那都是蒋文凌的一面之词,孟渔不敢妄下定论,缓缓摇头。
到底还是不比从前,他也学会了隐瞒——傅至景深知孟渔的变化,可这会儿并不好多加追问,再过些时日,等孟渔放下隔阂,再慢慢套话也不迟。
这日孟渔宿在傅宅,跟傅至景躺一张床,心里有喜有愁,不知道自己这样轻率地就将欺瞒翻页是好是坏。
可相比旁的人,他与傅至景相识的年岁最久,关系最为亲昵,也愿意再多给几分信赖,若他真是执意和所有人都划清界限,他便真是孤独矜寡了。
这个皇城太大、太冷,孟渔畏惧孤身一人。
举国关切战事胜败,塔塔尔诺布病逝的消息没在京都掀起半点风浪。
半个月后,皇五子蒋文凌自愿请旨到华东监修水坝——苦到不能再苦的差事,没个三年五载办不下来,衡帝准奏。
启程那日秋风大作,无人敢去相送。
他只身一人前往,抵达城外的破落庄子,带走了一个奴仆,那人身量纤瘦,风吹起车帘,转瞬即逝小半张阴郁的脸。
孟渔站在高城上凝视着远方的山脉,“五哥,诺布,山高路远,一路珍重。”
他心里藏了个秘密,瞒了蒋文峥,也瞒了傅至景。
那是一封秘密加急送往飞云少将军手中的信笺,信中言辞恳切,极尽哀求,不到十日,塔塔尔诺布的死讯就传回了京中。
掉脑袋的大罪,刘翊阳舍命相陪。
“九弟,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吹风?”
孟渔闻言转过身,蒋文峥穿一袭墨金锦袍,不知何时,素喜浅色的二哥换了口味,衣着打扮越发的雍容华贵,也衬得他越发的深不可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文凌倒台后,不少曾拥护过靖轩亲王的臣子纷纷向蒋文峥投诚,如今二哥可谓是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六哥倒是个硬骨头,至今都不肯和二哥等人结交,前两日还在府中痛斥二哥,用词很是难听,传出去被四哥参了一本,虽没实质责罚,但受了父皇好一顿骂。
孟渔笑说:“我闲来无事,看看风景。”
“就快入冬,天越来越冷了,不如到我府中喝两盏温酒热热身子?”
孟渔略显犹豫。
蒋文峥倒是真心实意的,“近来你与二哥疏远不少,是还在生二哥的气?”
“没有。”孟渔急忙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也不敢说,他对蒋文峥既敬又怕,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
蒋文峥似看出他的不安,眉眼更柔和了些,轻叹道:“回想你方到京都那会儿,甚是活泼可爱,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
“是啊,那时你才这么大一点儿。”蒋文峥拿双手比划了下,“我去先皇后宫里请安,将你抱在怀里,你离了乳娘不哭也不闹,胆子大得很。”
孟渔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我亲近二哥,见了二哥心里欢喜就不怕了。”
“正是。”蒋文峥道,“小九,你既叫我一声二哥就不该怕我,如今大局将定,我说过的话皆可作数。”
他意有所指,孟渔也顺着台阶往下说:“我现在就有想要的。”
蒋文峥笑言,“你说。”
“二哥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即刻就去,要最好的秋白酿。”
“马车已经备好,走吧,嘉彦也在府中等你。”
蒋文峥先行了几步,孟渔看着青柏似的背影,脑中颠来倒去是五哥的话,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仿佛给二哥披上一层阴森的雾气。
他心脏狂跳起来,在二哥回过头时勉力一笑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小傅:真病了,轻骂。
二哥:黑化中,勿扰。
ps:大家别对傅至景抱太大期待,他当个官都这么嚣张,给他当了皇帝那还得了……以及,明天怒更6k迎接傅至景掉马。
第46章
此后小半月,风平浪静。
孟渔很是畏寒,一到初冬,德惠王府里的地龙没日没夜烧着,他不爱出门,除了偶尔去趟礼部,成日闷在家里偷懒。
但他清闲不了多久,再过些时日就是除夕了,去年的除夕宴是他一手操办,今年应当亦是如此。
除夕乃阖家团圆之日,可惜如今再凑不齐人,幽禁的幽禁,远走的远走,翻脸的翻脸,听说六哥前几日又被弹劾,气得下了早朝就险些和七哥打起来,闹得实在是不大好看,现下还在府里面壁思过呢。
说句大不敬的,二哥眼下真是权倾朝野,无人敢公然和他作对,朝臣也时不时上折子给父皇施压,怕是等到年后,储君的人选就该定下来了。
这些只私下和傅至景议论,不敢说得太直白,唯恐隔墙有耳传到二哥耳朵里去,以为他生出异心,三两句话就打住。
傅至景得二哥赏识,上个月再被提了官,如今是三品的侍郎,与他结交的同僚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恭敬。
孟渔最亲近的两个人皆在权力的漩涡里打转,他反倒不敢走得太近,怕惹火烧身。
不过德怡王府的请帖仍是得收,说是取出埋了好几年的陈年佳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邀他们兄弟几个到府里品酒。
赴宴这日下了好大一场雪,孟渔裹得风霜不透,踩在厚实的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他路上耽搁了,来得晚,站在厅堂门口听见一串爽朗的笑声,是四哥七哥在捡趣事说。
屋里暖乎乎的,他一进内就被热气熏了熏,三两下将羊绒围脖和厚实狐裘给取下,环视一圈,六哥果然不在场。
“小九来了。”七殿下急巴巴地站起身,拉着孟渔到桌前,“你来给我评评理,四哥到我府里捡了个青花瓷,我要他一块玉做的栀子不过分吧?”
“七弟此言差矣,我那块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玉,你的青花瓷怎么比得?”
孟渔人还没从冰天雪地里缓过神就要被他们抓着当判官,左右耳皆被攻击,告饶道:“我是个俗人,看不懂雅物,这事还是留给二哥断定吧。”
蒋文峥坐在主椅上,笑说:“你们是来我府里喝酒的,还是来告官的,再吵个不停,谁都没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