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50)
孟渔不解地注视着对方。
刘翊阳认真道:“不要轻信你身旁之人。”
孟渔的酒一下子醒了,皱眉道:“你说的是谁?”
“所有人。”他顿了顿,眼中裹着几缕复杂的情绪,“包括我。”
直到马车停在德惠王府门前,孟渔脑中还回荡着刘翊阳对他的忠告,他有心弄个明白,可方才无论他如何追问,刘翊阳都不肯再往下说,只得作罢。
他想,若是连刘家都不能信任,那在这京都便再也没有可交托之人了。
刘翊阳抵达校场的翌日,四哥和七哥邀他到和丰楼一聚,说是寻了些新鲜的宝贝和他共赏,此前他推拒了太多次,这一回盛情难却,到底是赴约了。
去了才知道邀请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些官宦家的子弟。
七哥新得的深海夜明珠果然名不虚传,灭了烛火,屋里还被照得有几分透亮。
孟渔稀奇地凑近了看,白腻的脸覆上一层柔和的珠光,黑黢黢的眼仁像是新生的幼兽,挤满了好奇与喜爱。
七殿下和他挨在一块儿,大方道:“九弟若喜欢就送你了。”
孟渔受宠若惊,“听说百年才能产出一颗如此通透的夜明珠,价值千金,七哥当真舍得割爱?”
七殿下毫不犹豫,“只要九弟喜欢,有何不可?”
孟渔掌心摸上去,夜明珠光滑温润,他近乎是爱不释手,还没高兴多久,听得不远处的世家子弟在谈话,竟然提到了“诺布”二字。
他耳朵尖刹时竖了起来。
“那塔塔尔诺布养得一身好皮肉,等出了城,还不知该被怎么糟蹋呢。”
“一个不值一文的质子而已,当然是物尽其用,拿来犒赏三军最适合不过。”
“蒙古国的小王子成了衡国的军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接下来的污言秽语就更是不堪入耳。
孟渔猛地站直了,一股愤怒冲上心头,“你们在说什么?”
那群世家子弟愣了愣,丝毫不觉着自己所言有误,反问道:“九殿下,战俘充当军妓使用乃寻常事,你何需如此激动?”
“衡国强大兴盛,岂会苛待一个战俘?”
“九殿下久居京中,对行军打仗一事知之甚少也是合理,一个敌国的质子,不把他千刀万剐已是手下留情,难道还要好吃好喝供起来吗?”
孟渔辩驳不过,下意识看向平日与自己交好的四哥七哥,望他们出言阻挠,可四哥却只是笑着说了句,“不要在九弟面前说些话,收敛些。”
七哥将夜明珠放到他手心,“别理他们,我们继续赏明珠。”
孟渔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对话,不禁抓了七哥的袖子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七哥语气稀疏平常,“你不爱听不听就是了,不必往心里去。”
变相地承认了话中的真实性。
孟渔想到那双沉郁的眼,如何都无法与军妓两个字联系起来,他心乱如麻,只觉着无法再待在这儿,手足无措地道别。
七哥特地追出来,执意将夜明珠送他,似有所指道:“望能讨九弟几分开怀。”
德惠王府的马车不一会儿就载着心慌意乱的孟渔消失在街角。
七殿下折回二楼,到底是引孟渔入局,面色不大好看。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厢房里头已经静下来了,蒋文峥和傅至景沉默不言地坐在酒桌旁。
七殿下叹气,“能成吗?”
“你我说的话五弟必不会信,但若由意气用事的九弟放出消息则不尽然。”蒋文峥沉吟,“这一回,就看五弟肯不肯信他的话,愿不愿意为蓝颜殊死一搏了。”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怪就怪孟渔在这机关算尽之地被人轻易地看穿了心思,成了杀人于无形的温柔刀。
作者有话说
大饼老师小课堂3.0(请同学们踊跃回答):蒋家基因——打一歇后语。
小鱼(气鼓鼓):最毒男人心!
小傅(噤声):……
二哥(噤声):……
四哥七哥(跟着噤声):……
第42章
“我家大人特地留奴才在此转告殿下,他午后奉命到城外差去了,要后日傍晚才能回来。”
孟渔并未回府,而是先去找傅至景,可好巧不巧,能出主意的人这会儿居然不在京都。
后日,那时诺布已随大军出城,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失落地同小厮道别,近乎彻夜未眠,翌日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去校场外找刘翊阳。
“刘将军说了,今日有重任在身,谁都不见。”
孟渔再三请求他们去通报一声,是九殿下求见,可这些士兵一个个都冷面持刀,无论他如何央求,来来回回就一句话。
他气不过想要借着身份往里冲,大刀一抽就吓得他连连后退。
“没有军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孟渔四处碰壁,既无法向傅至景求助,也未能和刘翊阳见上一面,等过了今晚,诺布就该以战俘之身进军营,他简直是方寸大乱。
看四哥七哥的态度并不把战俘充当军妓当一回事,那二哥呢?
二哥贤德出众,是如玉君子,会眼睁睁看着诺布被凌辱吗?
可诺布是五哥的人,他去求情,二哥会不会疑心他偏向五哥?
孟渔在府中坐立不安,迟迟拿不定主意。
眼见太阳就要下山,他若还是无所行动,诺布就当真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才终是下定决心。
准备了笔墨纸砚,三两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又自以为隐秘地在街上找了个小叫花子,给了几文钱让其将信封塞进靖轩王府的后门。
孟渔不能背叛他二哥,又不忍见诺布惨遭凌虐,可以做的只有这些。
至于五哥会不会看到他的信,选不选择设法营救诺布,这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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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天际火烧似的云彩连成一片,结束练兵的刘翊阳脱下沉重的盔甲,闷了整整一日,他汗湿的发髻凌乱,深邃的眉眼却不减凛然,底下的士兵无不望风而靡,心悦诚服。
“少将军,二殿下在外等候。”
刘翊阳颔首,换了一身便服出去见蒋文峥。
路过大门关时脚步微顿,目光凝聚在今日孟渔所站的位置。
他知道孟渔在外头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亦知晓对方来找他的原因,是他故意避而不见才致使其失望而归。
既然蒋文峥已到此,说明孟渔还是没把他的忠告听进去——如果孟渔沉下心往深了想一想,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偏偏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身边?
刘翊阳自嘲一笑,片刻后收敛神色上了马车。
明日早时敲响军鼓他就得离京,今夜得进宫向衡帝述职,由二殿下亲自来接,天大的殊荣。
可马车里坐着的不止蒋文峥,还有本该在城外办差的傅至景,后者见刘翊阳在他对面入座,淡淡地唤了句少将军。
三人各怀心思,但有一点毫无二致,身为孟渔最亲近之人,却皆借着大义之名将孟渔蒙在鼓里,以达到相同的目的。
马车缓缓驶向皇城,主谋蒋文峥先开的口,“九弟已暗中差人将信送到靖轩王府,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只待五弟有所行动。”
这一招既叫请君入瓮,又唤愿者上钩,不是今夜,就是明朝,看蒋文凌能沉得住气到几时——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谁都没法保证蒋文凌会为了心上人放弃来之不易的权势,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总不会再让处于败势的蒋文凌再翻出浪花。
天幕渐暗,山雨欲来,马车在日落月起之际一路畅通地抵达宫门口,意外的是,德惠王府的马车居然也在列。
刘翊阳慌了一瞬,“他怎么也来了?”
蒋文峥差人来问才得知孟渔是半个时辰前到的,说是来看望还在病中的蒋文慎。
半个身躯隐在昏暗中傅至景眉头微锁,低声道:“今夜恐见血腥,不如派人守着十二殿下的宫门,莫让九殿下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