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94)
才回京不到两月又要走,孟渔讶然。
“你如今不得离宫,凡事要留个心眼,别无辜被连累了。”蒋文凌竟也做了一回好人,提点道,“无论何时何地,务必要保全自己。”
孟渔郑重地点头,嗯了声,“你们也是,一路珍重。”
他起身送蒋文凌和诺布,望着两人依偎着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世间总该还有些真情存在,好叫人在寒冬来临之际多几分温暖。
孟渔琢磨着蒋文凌话中那句局势不明朗,不由得想起那张满含弦外之意的白纸,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勉力归为平静。
作者有话说
五哥和诺布就到此为止,不再展开了嗷。
其实我有考虑过是否让他们be,但这篇文的基调有点沉重,所以就像文里说的,留一点温情吧。
这几章跟接下来的剧情是一个整体,如果有疑惑的地方请稍安勿躁。
第73章
日子大同小异,后宫安宁度日,前朝却满是暗礁险滩。
十月,新帝处置了两个官员,判了极刑,好巧不巧的是,二人都曾支持过蒋文峥,看来坐稳皇位的新帝清查余党势在必行,这不禁让曾经的二皇子一派日夜惶恐,生怕下一把刀落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与蒋文峥走得近的四王爷和七王爷也受到了波动,以前芝麻绿豆大的旧账被翻出来,倒没实质性的惩处,只敲打一番,罚二人在家闭门思过,好自反省。
孟渔久居深宫,但这些事哪怕他无心打听,也多多少少能听到些风言风语。
他无意掺和政事,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日渐凝重,叫他难以漠然置之。
不多日就到了太妃的寿辰,先帝驾崩时,其后宫妃位只有一人,也便是今日的太妃,其余的妃嫔则移居到别宫安度晚年。
傅至景当日执意处死马皇后,这一年多明面上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暗地里却饱受“弑君杀母”的争议,很需要一个引子来彰显他的孝道堵住悠悠众口,因而特令大办太妃的寿辰,请了民间的能人异士进宫献艺为其贺寿。
孟渔虽是少君,但向来无需操心宫廷之事,更不想陪着傅至景演戏,连寿宴都不必出面。
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听见庭院的谈话声,似乎是有什么人送东西来了。
内监端来铜盆给他梳洗,他拿薄荷叶漱过口,穿外袍时随口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陛下让民间请来的工匠过来给少君做花灯,少君要去看看吗?”
孟渔一怔,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三两下系好腰带快步往外走。
庭院的一角堆满了竹条和各色的油纸,一个身量纤长穿着灰色布衣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矮凳上,手里飞快地专心致志地编制着灯笼架构。
孟渔凝视这片身影,唤了一声,“明环?”
林明环手中的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来,时隔近半年,本以为此生无缘相见的两人竟在宫中再次再会,皆刹时红了眼圈。
孟渔往前走了一步,林明环想起进宫之前的教导,竟站起来向他下跪行礼,“奴才见过少君。”
他大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又难过又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林明环眼睛更红,深深看着他,哽咽至极地叫他“小鱼”。
宫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孟渔抓住林明环的手,“走,我们进屋说。”目光扫一圈,“你们都在外面等着,谁都不准进来。”
林明环望着气昂昂的孟渔,眼里溢出些苦涩。
两人进了殿内,孟渔到底不想让傅至景借此大作文章,因而没有关门,余光一瞄,庭院里的宫人果然正在注意他们的动向,想必正时刻准备去向傅至景汇报。
孟渔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看,拉着林明环在桌前桌下,急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们说能够见你一面,我就来了。”林明环打量着珠光宝气的孟渔,顿觉自己一身布衣灰头土脸,不禁连看他都觉着是奢侈,语气低落,“布政使说带走你的是陛下,我原以为他在诓我,可见了圣旨我才不得不信,后来我听说陛下纳了少君……”
孟渔眉宇间染上些怅然,咬唇,“你这一路过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林明环摇头,“你呢,你都想起以前的事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放在桌面的手握在一起,给予彼此力量。
孟渔涩声说:“是,但那不要紧。”他吸了吸鼻子,“除了让你见我,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说让我来给太妃做寿灯,我要是答应了,就可以见你。”
孟渔却很是紧张,“只是这样?”
“嗯。”林明环见他紧蹙的双眉,担忧道,“这些时日,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孟渔不想他担心,勉力一笑,“你看我如何?”
林明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咧嘴笑说:“好,很好,你穿这身很好看。”
再多的笑容也掩盖不了二人眼里的落寞,孟渔又问了些小渔村的近况,得知何大娘和王大叔身体健朗,如今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顾,这才正色道:“明环,你听我说。”
林明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在听。”
“从前的事我不便告诉你,但在渔村的那五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如鲠在喉,“我多谢你对我的关怀,也无悔与你结过婚契,我比谁都希望我只是小鱼,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
“可是如今我已是陛下的少君,你我之间只能缘尽于此。明环,你才十八岁,我比你整整大了九载,你理当叫我一声兄长,我在此祝你早日觅得真正的良缘。”
孟渔不想让林明环知道自己的身不由己,那无非是多一个无可奈何的伤心人,不如劝对方放下过往。
林明环流下泪来,在孟渔想要把手抽回去时又牢牢地抓住了,痛苦道:“他对你好吗?”
孟渔一字字地道:“贝阙珠宫,穿金戴银,肉山海酒,世人追随的东西我都有了,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回,他坚决地将自己的手从林明环的掌心里收了回来,起身道:“不是要做花灯吗,你教我。”
他不等林明环,先往前走了几步,被院外的日光一晃,险些落泪,只好用力地眨去眼中的湿润,继而让宫人再搬一个矮凳出来,与林明环坐在院中编织竹条灯笼。
日暮西山时手中的最简单青玉白的圆弧灯笼才成了形,孟渔点燃了灯芯,提灯笑着送林明环出太和殿。
林明环很是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暗的宫道里。
孟渔脸上的笑容被风吹散,难辨神色地回殿静候傅至景。
戌时已过,食桌摆满冷凝了的一口没动的膳食,孟渔石雕似的坐在桌前,听见殿门的声响,放在膝上的双手紧实地交握住。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抵达跟前的傅至景,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刹时填满了他整个面容。
傅至景一见到孟渔的神情,蹙了蹙眉,似乎不大理解他这种悲愤从何而来,再看一眼冷却的佳肴,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渔嚯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竭声的质问让傅至景一愣,他挥手屏退下人,冷声反问:“我安排你见林明环,你不乐意?”
孟渔胸膛微微起伏,“他在渔村待得好好的,你为何安排他进宫?”他不理解至极,焦躁地来回踱步,“傅至景,你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就不能放过他吗?”
傅至景感受到孟渔毫不掩饰的怒火,心中五味杂陈,沉声,“你不是记挂渔村吗,他来见你,正好亲耳听他说说渔村的近况,这很好。”
好在哪里?
孟渔提声道:“你若想拿他们来威胁我,就不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傅至景面色一沉,是,他确实是存过这样的心思,他知道孟渔有多么在乎渔村的众人,但倘若一个个搜罗起来逼迫孟渔就范,只会让孟渔更加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