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3)
孟渔不知所措,紧接着,刘震川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巨石砸进湖面,在他心中震起惊涛骇浪。
众所周知,衡国有一丢失在外且至今生死未卜的皇嫡子。
十九年前,多年无所出的孝肃先皇后为衡帝诞下一子,排行第九。
先皇后出身武将之家,其父战死沙场,入太庙享高香,虎父无犬子,其弟刘震川十五岁上阵杀敌,东征西讨多年,是为建威大将军——刘家满门忠烈,一心为主,直至今日,刘震川的独子也仍驻扎在边境。
孝肃先皇后高龄产子,损了根基,而后多日缠绵病榻,似有油尽灯枯之象,远在西北的刘震川听闻长姐危在旦夕心急如焚,却恰逢匈奴来犯,战事在即不得回京。
九殿下六月龄时,衡帝前往太陵祭祖,离宫第二夜,东宫无故起火。
秋季天干物燥,火大而不灭,孝肃先皇后不幸葬身火海,而原该在宫内的九殿下竟无影无踪。
衡帝震怒,下旨彻查此事。
源头起于宫内火烛,该是宫人不慎打翻油灯,又巧当夜吹的是不得势的南风,火势一路蔓延难以控制,几乎整个寝宫都被大火吞没,宫人死伤无数,经排查后发现宫内少了一名侍卫。
多年来,衡帝四海找寻侍卫的下落,而这个侍卫正是刘震川给孟渔看的画像所画之人,是孟渔喊了十九年的师父张敬。
孟渔六神无主,觉得许是弄错了,他一个小乡镇出身的孤儿,怎可能是衡国的皇子?
可不仅有刘震川赠予长姐的信物玉环为证,年岁亦对得上,连侍卫也重现于世,更重要的是,孟渔手腕上有幼时被火灼烧过的疤痕,种种迹象都指向孟渔便是丢失的九殿下。
傅至景与孟渔被留在将军府。
翌日天一亮,刘震川马不停蹄地进宫向衡帝汇报此事。
衡帝治理有方,光庆殿密不透风,议事从未被宫内耳目传出,可这次刘震川前脚刚出大殿,后脚找回下落不明的九殿下一事就如风般蔓延,传进了每一个高官大臣的耳朵里。
皇脉不容混淆,衡帝亲派心腹日夜兼程赶往宜县调查,但张敬已不知所踪。
宜县偏僻闭塞,人口不到一千,一番查问,人人认识张敬的画像,都说他性格孤僻,多年未娶,捡了个小娃娃——娃娃秀气灵动,嘴甜可爱,长大成了孟渔。
孟渔陪好友傅至景上京赶考,路遇山贼,典当玉环,恰巧当铺隶属刘震川名下,舅甥这才得以相认。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到十日,整个京都都知晓衡帝找回流落民间的九殿下。
孟渔被赶鸭子上架,从宜县的破落户攀了门天大的贵亲,摇身一变成了衡国的九殿下。
认亲一事并不顺畅。
先是河东布政使上书,河东一带秋雨连绵突发降温,造成的霜冻导致鸡鸭鹅等千百牲畜死亡,百姓损失惨重,请奏天子赈灾以宽慰名心。
再是钦天监夜观天象,称有一异变星宿突起于京都西南方向,此乃不祥之兆,恐惹天灾。
而后在恭贺孟渔入谱的宫宴上,年仅十五岁的十二殿下不慎落水,险些溺亡……
一时之间,“灾星论”甚嚣尘上,人人皆道九殿下不利于大衡,衡帝虽下旨禁止民间谈议,架不住人言可畏。
那会儿孟渔还未弱冠,衡帝让他到国子监就读,亲派了大学士给他授课。
衡帝共十二子,除去早夭的几位,在孟渔之上有六位皇兄,个个才学出众,一表人才,到了孟渔这儿,门门功课拿末等,简直贻笑大方,朝野上下流言蜚语无止无休,孟渔饱受争议,苦不堪言。
若不是当时有傅至景无惧风尘之语陪伴左右,他不知要如何才能挨过去?
灯芯烧到了底,倏地灭了,窗外明月高悬,燥动的屋内也静了下来。
孟渔累极,倦怠地趴在卧榻上,黏黏糊糊地被重新抱到浴桶里清洗,再躺下来时,不畏热的狸猫撒娇般将脑袋埋进了傅至景的颈窝里,嘟囔着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一下背景。
孟渔不是真的皇九子,所以文中还是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哈。
第3章
暮色四起,京都的夜繁盛奢华,灯笼遍地,红灯糖葫芦似的一个个串起来,将路道照得亮如白昼。
和丰楼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世家子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在一声声热情的“客官往里请”说笑着进楼觅食。
孟渔轻车熟路上了三楼的雅房,拐过平缓的台阶,在雕花木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入。
入眼是一扇迎客的水墨山水画屏风,半透明的绢布后影影绰绰依稀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孟渔绕过去,他的二哥蒋文峥穿一身稳重的青雀色锦袍,头戴青玉云纹冠,正静站在窗边欣赏夜色月下湖景。
二殿下德怡亲王蒋文峥玉质金相,怀才抱德,衡国子民称其“君子之气,散为青松栽”。
他的母妃原是衡帝宫中一个不得宠的妃嫔,在其不到十岁时就撒手人寰,是以交由继后马氏抚养。
马皇后母家尊贵,祖父是三朝元老,先皇老师,满城桃李,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惜马皇后多年来未能为衡帝孕育子嗣,因而这些年只有蒋文峥侍奉其左右。
虽是半路母子,倒也母慈子孝,这些年来,马家不留余力地扶持二殿下,而二殿下亦不负众望,于朝野中积攒了不容小觑的势力,如今正值而立之年,在外人看来蒋文峥是个不争不抢的温润君子,但孟渔知晓他的二哥有怎样远大的抱负。
“二哥。”孟渔唤着,走到窗边,将手中的布老虎递出去,“给嘉彦的。”
孟渔的几位兄长除了五哥外皆已婚配,嘉彦是他二哥与二皇嫂的独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两人婚成多年,蒋文峥身边始终只有这么一个妻子,并无侧妃与妾室。
半年前,二皇嫂诞下小世子,取名嘉彦。
布老虎有圆滚滚的肚子,孟渔一见到这玩意就想到了吃饱奶的小嘉彦,即刻买下送礼。
蒋文峥笑着接过在手中把玩了会,“有心了。你二皇嫂知晓你喜欢吃她做的莲藕桂花羹,今个儿特地让我带过来给你。”
孟渔眼睛发亮,走到食桌旁,果然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美食,冰鉴里还摆着满满的半融化的冰块,他自个儿动手磨成冰碎,又加了蜂蜜搅进莲藕桂花羹里,吃起来冰凉滑腻,顿时解了他一路过来的燥热。
他边吃边夸,含混道:“二皇嫂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你若是喜欢吃,改明儿到我府里吃个够。”
“我正好要去看看嘉彦,好几天不见,不知他是不是又长大了?”
婴幼儿一天一个模样,谈起儿子,蒋文峥越发温和,“是长胖了些。”
兄弟二人入座,围绕嘉彦说了些家常话,待孟渔吃了两碗凉羹,却迟迟不见今夜宴食的另一主角登场,频频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蒋文峥笑言,“吏部事务繁多,至景耽搁了些时辰,应当快到了。”
孟渔心思被看透,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我没问他。”
蒋文峥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见他又想拿勺子,抬手拦了下,“美食虽好,但莲藕性寒,不可多贪。”
孟渔听话地放下了手,喝了口凉水润喉。
蒋文峥提起傅至景,就不得不讲两年多前的一桩往事。
那会儿孟渔认祖归宗不到三个月,冬去春来,迎来新一届的科举。
傅至景自幼天资过人,书法、文章、体貌、谈吐皆出类拔萃,是宜县私塾里老学究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是同窗好友们奉为楷模的卓越学子,十二岁过府县童试,成为方圆百里最年幼的生员,十七岁参加乡试,一举拿下经魁,此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连宜县的县令都亲自登门拜访,祝贺其中举。
傅家设宴款待乡亲,鞭炮响了一整天,街头看相的先生说傅至景有状元之貌,来日科考定当榜上有名。
孟渔时时刻刻记着这话。
二月末,春雨绵绵,三年一次的科举来临,考生如雨后春笋般汇聚在贡院门前。
依照大衡律例,科考共两天一夜,考生需执布政使例文、乡试文书、公据和路引证明身份,提前一天进入贡院候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