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18)
他今日顺势让三哥受三司会审,父皇又是否会对他失望?
孟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想不清楚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事已成定局,无论他悔与不悔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虽贵为皇子,也难逃身不由己四字。
平日里总是欢声笑语的德惠王府罕见地被愁云惨淡笼罩。
孟渔心情不好,不让人靠近伺候,闷在房间里睡大觉,一睡就是五个时辰,睁眼时天都已经黑了,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两声。
他正想唤人拿些吃食,刚翻过身,冷不丁被昏暗里的身影吓了一跳,发出极为短暂的一声惊呼。
外头守院的小厮敲门问:“殿下,何事?”
孟渔看了眼不知何时造访的傅至景,清清嗓子,“没事,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来打扰。”
他用手撑着坐起身,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的?”
恐惹非议,若无要事朝中官员不宜到皇子府中走动,特别是今早还出了那样的大事,要是被人知晓了私下参两人一本又是一桩麻烦事。
傅至景坐到榻上,温声答:“赵管家开了后门,放心,无人瞧见。”
二哥送来的赵伯虽拘泥于礼数,却也并未全无用处,他松口气,肩膀放松地耷拉下来,蔫巴巴的模样,“我还以为好几天不能见你。”
傅至景将他鬓角的发拢到而后,“今日辛苦你了。”
他倏地有点眼热,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算得上哪门子辛苦。”
心里到底不好受,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抿紧了嘴巴。
傅至景也不勉强他,把茶几上的东西递过来,精致的瓷盘上摆放着几块奶白色的糕点。
“奶酥。”
孟渔微微一笑,随手抓过一块往嘴里送,吃得太着急噎了下,轻轻地咳嗽起来,傅至景倒了杯清水看着他喝下,给他顺背,“没人和你抢。”
傅至景不爱吃奶制品,觉得太甜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买的这些小点心无一例外进了孟渔的肚子里。
孟渔睡了一天也饿了一天,囫囵地吃了两块才停下来,想到很久以前他跟傅至景闹别扭,也是轻易就被几块奶酥给俘虏了,不由得弯着眼睛笑,很珍惜地把剩下的点心放回茶几。
傅至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拿手帕擦走他唇边的细屑,意蕴深长地问:“现在最爱吃的还是奶酥吗?”
宜县一文钱三串的廉价麦芽糖不足为惧,但在京都吃过数不胜数的精巧名贵的点心,还会只钟爱这一口平平无奇吗?
孟渔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并没有听出傅至景话里的深意,砸吧两下回味。
傅至景不能久待,嘱咐道:“二殿下让你告病,这几日待在府中歇息,哪儿也别去,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你一概不要理会。”
孟渔也不想再掺和,听话地颔首,等傅至景起身,他却抓了人的衣袖,嘟囔着问:“三哥他……会死吗?”
朦胧光影里,孟渔眼里有希冀也有恐惧。
傅至景揉揉他的手,“三殿下是皇子,陛下会网开一面的。”
孟渔像吃了颗定心丸,这才有几分实意地笑了笑,目送傅至景离开。
赵管家在外头候着,他关了门叮嘱,“殿下面色不大好,有劳赵管家点些凝神静气的香,莫让殿下再多生惊惶。”
离开时蟾光明朗,皎洁的明月照透这世间的灰暗。
傅至景有个藏了多年的秘密也在这月色里一览无余,那年他十五岁,孟渔扬言与他断交,拿了别人的麦芽糖,夏风燥热,他泡了整整一夜的寒凉井水,用一躯病体和几块奶酥重新获得了孟渔的青睐。
作者有话说
们小傅大人和小鱼加起来800个心眼。
小傅大人801个,小鱼-1个(
第16章
十月下旬,三殿下利用保释银饱其私囊一案盖棺论定。
衡帝褫夺其郡王封号,将之及其妻儿幽禁在原先的郡王府,非诏不得出。
十一月中旬,衡帝下旨废除施行八年的保释制度,永废罚银之例。
大雪如期而至,整个京都城一片雪白之色,有很长一段日子不见朝阳,在这样萧瑟的光景里迎来了除夕。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瑞雪兆丰年,衡帝为一改朝野上下的消沉之气,命孟渔筹办除夕家宴,特别指明了要大办特办,于是闲适了几个月的九殿下揽了个大活,开始忙活起来了,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在宫中走动难免会碰上或想见、或不想见之人。
孟渔食言而肥,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他却始终提不起心力找蒋文慎打雪仗,再者他实在不愿意去回想那日兄弟间酣畅淋漓痛快饮酒的场景,因往后纵有机会再聚,也势必会少一个被幽禁在府内的三哥。
他正指挥宫人往石柱上挂彩灯,一团雪球毫无预兆地砸在他的背脊,将他砸得往前踉跄一下,谁这么大胆敢在宫中“行凶”?
孟渔气鼓鼓地去看,见到几步开外盯着他的蒋文慎,呵斥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
蒋文慎蹲到地上,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雪球控诉似的砸到孟渔的脚边,孟渔任他发泄,抬步朝他走,走得越近,砸来的雪球越大、力度也越重,闷闷地打在孟渔的身上,重新散成了细碎的雪粒归地。
眼见蒋文慎还要扔,孟渔急忙忙道:“你再打我就要生气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蒋文慎抓着雪球举起的手居然真的停在了半空中。
真听话。
孟渔趁他消停,迅速抓了把雪塞进蒋文慎的后衣领,见到他被冻得瞪大眼睛,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不躲?”
蒋文慎松开手中的雪球,改而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不要,生气。”
孟渔一怔,“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你。”他诚挚地望着对方,“文慎,近来发生太多事了,我未能允诺找你玩儿,你能原谅我吗?”
这会离得近了说话他才发现去年跟他平齐的蒋文慎如今竟然比他要高出将近两寸,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他的几个哥哥比他高也就罢了,怎么连十二弟也偷摸着长个子?
不过眼见蒋文慎颔首接受他的歉疚,这点儿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动了动,手还被蒋文慎抓着,正想让他松开,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笑,“九弟好本事,连素来不愿与人交谈的十二弟也与你如此亲近。”
说话的是六哥,五哥蒋文凌自然也在。
自打三哥被圈禁后,私下见着他们两个,他便躲得远远的,但到底还是撞上了。
孟渔轻声打了声招呼,“五哥,六哥。”
“别。”六殿下道,“担不起你这一声。”
三哥一事他有份参与,只好收下嘲讽,瞄了眼面无神色的蒋文凌,告辞道:“我还要筹办除夕宴,先行一步。”
蒋文凌叫住他,“慢着。”
言语间已踏步朝他走来,可就在蒋文凌将要靠近时,蒋文慎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蒋文凌嗤笑,“你在怕什么,这里是皇宫,难不成我会把你吃了?”
孟渔不想把不谙世事的蒋文慎牵扯进来,壮着胆子上前,“五哥要和我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你确定要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
孟渔撞进蒋文凌意味深长的眼眸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强装镇定,“五哥别卖关子,我听着。”
蒋文凌压低声音,“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傅至景之事?”
孟渔一颗心唰的提到喉咙,但此前他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被人揭穿的场景,不论蒋文凌是真的知道还是在试探他,他都要去应对,藏在袖子里的掌心已经出了汗,脸上却还算平静地道:“我不明白五哥在说什么,我和傅大人同在宜县长大,人尽皆知我二人是莫逆之交。”
蒋文凌眯起了眸,孟渔五官紧绷,等待他的下一招——即便蒋文凌知晓他对傅至景的情意,但口说无凭,这到底不是可以拿出证据的事情,只要他矢口否认,蒋文凌拿他没有办法,而且六公主去年已经成婚,如今宫里已经没有适龄可婚配的公主,他也不必担心傅至景受到哪位公主的爱慕断了仕途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