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84)
两个恰好来修建花木的小内监朝他行礼,低声说着话,“东南门那个洞还没修好吗?”
新帝登基后,为节流开源,并未大肆翻新宫闱,有些年久失修的宫墙被年月腐蚀,若加以刨挖能挖出足以供人通过的洞口,但被发现私自出宫是死罪,就算侥幸出去,宫娥和内监的家谱也记录在册,势必会连累家人,因此无人会冒这个险。
孟渔想得出神,蒋嘉彦不知何时来到他跟前,拿手晃了晃,“我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在发什么呆?”
孟渔眼瞳慢慢地定在蒋嘉彦脸上,“什么?”
“我说把风筝放高点。”
孟渔难得有兴致,起身绕线,蒋嘉彦兴奋地抓着他的手,“再高点,再高点!”
清脆的童声让孟渔的心情颇佳,脸上也染了几分笑容,边往后退边控线,“够不够高?”
“不够,再高点,再高点!”
笑声传到路过的新帝耳里,福广刚想扬声,见新帝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十分珍惜地凝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身影。
看了一会儿也没出声。
福广询问,“奴才去通报一声?”
傅至景睨一眼,“他难得这么高兴,让他痛痛快快地玩吧。”
新帝悄然离去,红烛夜话只是妄想,深宫困住了孟渔,也锁住了傅至景,再追忆往昔也不过水中捞月一场空。
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他们终究不再是十七岁无忧无虑的乡野少年。
作者有话说
小鱼:我就静静看着你演戏。
第65章
七月中,河东出现特大涝灾,山地滑坡,泥水几乎把山下的村庄都给盖住了,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新帝特派按察使前去赈灾,加派人手安顿并重振当地民生,岂知按察使抵达河东的第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再次引发泥石流,按察使不幸因公殉职,满朝为之惋惜。
朝野上下为此事奔波不已,为了安抚民心,新帝带上少君到皇家寺庙重光寺诵经念佛,以告慰在天的亡灵。
孟渔的身份虽压得好,但始终有不少风言风语作祟,傅至景此行一为祈福请愿,二也有意借此扭转孟渔的口碑——要扶持孟渔坐上后位,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重光寺的住持圆机携一众和尚前来接待。
傅至景和孟渔沐浴焚香过后被迎进大雄宝殿,跪在满殿神佛前诵经。
一个时辰后,傅至景让孟渔去歇息,单独留下来静看神色各异的菩萨。
香烟袅袅,木鱼声和诵经声此起彼伏,凡间的人在神佛前藏不住一颗玲珑心。
圆机看出他心中苦闷,缓缓问道:“陛下已找到梦中之人,为何还夜夜用安神香?”
“大师有所不知,朕日夜盼他入梦,可当人真到了朕的眼前,却只有朕在感怀往昔。”傅至景将点燃的香火交给福广,负手道,“佛家讲究因果,如今想来不无道理,今日的局面是朕一手造就,怨不得天地,怨不得旁人,但朕不后悔将他带回朕的身边。”
圆机阿弥陀佛一声,“我佛慈悲,祝陛下得偿所愿。”
傅至景何尝看不出圆机为他的执迷不悟无可奈何,微微一笑道:“看来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也是一句诳语。”
圆机双手合十,将人送出了庙宇。
小和尚望着走远的新帝,挠挠光滑的脑袋,“师父,那少君看着郁郁寡欢的模样,您何不劝劝陛下?”
胡子花白的圆机慈和地说:“佛不渡无缘之人,时机未到,不必强求。”
小和尚慧根尚浅,懵懵懂懂地应了,抱着木鱼坐下来继续虔诚地念经拜佛。
重光寺坐落在半山腰,远处云雾缭绕,一山更比一山高。
孟渔站在凉亭里看远处的山,肩头被披上一件披风,偏头一看,傅至景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道:“风大,别着凉了。”
孟渔轻轻地嗯了一声,任由傅至景搂住他的肩。
“重光寺风景大好,斋菜做得也是一绝,你若是喜欢这儿,多住几天如何?”
孟渔摇摇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傅至景发觉自打册封礼后,孟渔对他近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与他同桌而食、同床共枕,但这种顺从是一个少君对帝王的敬畏,而非爱侣之间的缠绵。
孟渔的话越来越少了,也几乎不笑,好几回傅至景都瞧见他望着挂在殿里的花灯发呆。
他知道为什么,林明环有一门制作花灯的好手艺,孟渔是在怀念渔村贫苦却安乐自由的日子。
傅至景隐约察觉到薄薄的窗户纸已快要被捅破,却还在自欺欺人地维持着平和的表象。
他不说话,孟渔绝不会先开口,半晌,傅至景也拿孟渔这个冷面郎君彻底没辙了,轻叹一口气道:“你很久不曾对我笑过了。”
他用了“我”这个字眼,孟渔却仿若并未察觉他的深意,想了想问:“陛下要我笑吗?”
孟渔听从君命,抿着的嘴唇向两边弯起,圆圆的眼睛却动也不动,像个漂亮的提线木偶。
傅至景不要他的强颜欢笑,松开了搂着他的手,忍下无端窜上鼻尖的酸意,“你……”
孟渔静静地望着对方,眼里如同一汪枯败的古井,一点儿涟漪都没有,可明明在几个月之前,傅至景再见到他,他还是鲜活灵动的模样——孟渔活着,却被残忍地扼杀掉了所有的生机。
这是傅至景想要的吗?
一日的祈福之行结束了,河东的灾情顺利得到控制,有份去庙宇烧香的孟渔亦因此得到了百姓的夸赞。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言论,说少君是大衡的福星,叫河东逢凶化吉。
灾星与福星皆可人为操控,孟渔也算是都体验了一遍。
回到皇宫后,大抵在外散过心,孟渔不再整日闷在太和殿里,时常四处闲逛。
宫人都知晓少君不爱热闹,总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无人居住的偏僻处,偶尔兴起还会进去看一看,他们得新帝嘱咐,凡事以少君为先,因而从未阻拦少君去宫中的任何地方。
“在外头等我。”
孟渔推开宣春殿的门,嗅到了一股清香的药味。
殿里只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内监,他一到就赶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孟渔就见到蒋文慎被扶着出现在他眼前。
蒋文慎很高兴地叫了一声,“小鱼。”
他走上去,代替内监搀住对方,慢慢地挪到里头坐下。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蒋文慎喜道,“我有好好涂药,真的。”
说着指了下桌面的瓶瓶罐罐给孟渔看,还要起来行走。
孟渔摁住他,“别动,我信你。”
蒋文慎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内监见此一吓,赶忙走了出去。
宣春殿被里里外外打扫过,比上次见到的要整洁不少,孟渔环顾一周,稍稍放了心,见蒋文慎一瞬不动地盯着他,抿了抿唇问:“你是不是真的听我的话?”
蒋文慎马不停蹄地点头,“当然,我最听小鱼的话。”
“那……”孟渔迟疑道,“如果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也会好好治疗吗?”
蒋文慎神情僵住,双眼猝然睁大,“你要去哪里?”
“我只是说假如。”孟渔如鲠在喉,“文慎,我想你好起来。”
他不忍心看着蒋文慎还像之前一般心若寒灰地躲在这座宫殿里,可蒋文慎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气喘地涨红了脸,“你别走!”
孟渔安抚地揉着他的手背,焦急地往外瞄了一眼,“你不要激动。”
蒋文慎在他轻柔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下来,红着眼睛,一遍遍地求他留下来。
孟渔别过脸,“我不喜欢这里……”
蒋文慎滚下泪来,将脸埋到他掌心,极尽哀求道:“那你带我走。”见他不说话,坚决道,“那我也不听你的话,我不要这双腿了。”
孟渔气结地把手抽出来,站起身,“文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