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86)
孟渔跌坐在地,仰头望着熟稔的脸庞,银辉里,傅至景变得面目全非,垂眸望着他,“你果然已经想起来了。”
他浑身汗毛竖立,一想到他在墙内拼了命地企图逃出生天,傅至景却在一墙之隔外守株待兔,终是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蒋文慎慢他一步现身,从后握住他的肩膀,与他一同既怒又惊地瞪大了眼。
傅至景身后站着十几个禁军,铁甲在月光里愈发的森冷,新帝一声令下,“来人,请十二王爷回宫。”
禁军二话不说要分开蒋文慎和孟渔,前者剧烈挣扎,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握住孟渔的手指头被强行掰开。
他激动地喊着孟渔的名字,孟渔悲愤地站起身,扑向傅至景,“是我蛊惑他与我出宫,你要打要杀就冲我来。”
傅至景凝视着龇牙咧嘴的孟渔,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深切地感觉到,从前的孟渔回来了,用愤怒化作熊熊烈火将他裹挟起来,他忍不住抬起手想抚摸近在眼前的脸,却被孟渔啪的一声狠狠打掉。
“别碰我!”
孟渔头发凌乱,双眼赤红,彻底撕碎了这些天温顺的假象,质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已经记起来了,既然知道我要走,为什么不直接拆穿?”
为什么要在他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时,再残忍地踩碎他的美梦?
那他这些天的隐忍算得了什么?
傅至景看着他自以为隐秘地策划出宫,心底一定很得意地在嘲笑他吧:看,你翻不出宫墙,你斗不过皇权,你的雕虫小技根本进不了君主的眼。
蒋文慎灰头土脸被押在地上,孟渔冲傅至景嘶吼道:“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
傅至景感觉一切以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在发展着,却还是执着地抬了抬下颌,“送十二王爷回宫。”
说着擒住孟渔的手腕,“你也与我回去,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孟渔激烈地挣扎,“我不回去,也不想听。”
傅至景深吸一口气,将人扯到怀里控制住,想要连拖带抱地将人带回,他真的攒了满腹言语要一吐为快。
挣扎途中,孟渔碰到了藏在胸膛处的剪子,他已经无法冷静,伸进去握在手里,想也不想地刺向傅至景的肩头。
尖锐的剪子没入皮肉,傅至景感到一阵撕扯般的疼痛在肩膀炸开,可比起肉体的疼痛,孟渔下手伤他更让他痛心伤臆。
禁军一见孟渔伤了龙体,举着刀迅速上前。
傅至景厉喝:“都退下。”
孟渔手上还握着剪刀柄,有温热的血顺着伤口流到他的手腕,他望着刺眼的红,眼泪猛地夺眶而出,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对傅至景刀剑相向,可是他并不后悔,他所受过的伤、承担过的痛比傅至景要强烈千百倍。
傅至景却始终不松开他,他怒目抽出剪子,血滋啦啦地涌出来,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下一刻,剪刀对准了近在咫尺的颈部。
禁军大惊,“陛下!”
沾了血的尖刀抵在傅至景的喉咙上,孟渔眼里惊恐万分,手抖得不成样子,“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
傅至景喉结滚动一下,垂眸望着崩溃的孟渔,眼热鼻酸,竟是微微一笑,“我说过,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等你亲手来取。”
他主动往前一寸,尖锐的剪刀头扎在薄薄的皮肤上。
傅至景的话一瞬间将孟渔拉扯回五年前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他的眼白迸发出蜘蛛网似的血丝,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手背的青筋浮动,竟是看不清傅至景了。
他睁着眼,泪满盈腮,还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忽地后颈一痛,眼前骤然发黑,失去了意识。
傅至景用力地拥了下昏迷的孟渔,将人打横抱起,走过筋疲力尽的蒋文慎身旁,沉声说:“十二,你如今已是王爷,不适宜再久居宫中,朕明日会让工部给你找一间宅子,早些搬了自行立府吧。”
他忽视蒋文慎的怒视,一步步走回偌大的皇城,上了銮驾,用外袍将孟渔罩住了,片刻,搂紧温热的躯体。
今夜之事闹得太大,瞒也瞒不住了,天才微微亮,十二王爷和少君私奔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听说少君还手持利器伤了陛下。
谣言很快就不攻自破,早朝时新帝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哪里看得出是受伤的模样?
至于私奔就更是无稽之谈,否则新帝如何不惩处二人,只是让蒋文慎搬离皇宫呢?
新的说法盖过了谣传:原是少君从前在乡野间自由惯了,与性情古怪的十二王爷意趣相投,两人一合计,要溜出宫去逛夜市,被新帝抓了个正着。
信与不信在于心,新帝下令禁止再议此事,不容置喙地竭力将这页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肖申克的救赎(失败版
第67章
铜盆里被血染红的水倒映着太和殿的一小片雕花木栏,水波漾漾里,傅至景棱角分明的五官变得模糊。
殿内除了给新帝换药的福广没有其他宫人。
经过一夜的浸透,白纱布已经全然嫣红,掀开来是一个近两寸深的血洞。
傅至景昨夜秘密召张太医来看过,伤势算不得太严重,但因为伤口太深不好处理,恐会引起发热等症状。
眼下他刚强撑着上完早朝,确实是有些头昏脑胀了,好在他在百官跟前掩饰得极好,肉眼看不出异常。
福广将药粉洒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瞄一眼还在榻上昏睡的孟渔,不禁想,陛下是铁了心要护住少君,否则倘若坐实了少君残害龙体这样的大罪名,就算陛下不计较,前朝也得大闹一场才肯罢休。
傅至景倒吸一口气,眉心蹙起,瞄正在出神的福广一眼。
福广急忙打起精神缠好白纱布,等新帝穿戴整齐,再到外头端了药汤伺候新帝服下。
傅至景面色苍白,摆了摆手,“替朕守好殿外,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福广躬身说:“奴才明白。”
太和殿内顿时只剩下端坐在主位的傅至景和还未醒来的孟渔。
傅至景头一回觉着这宫宇静谧得有些令人难以喘息,可他知晓这份宁静维持不了多久。
他缓缓起身,给将要燃烧殆尽的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铜质的炉盖不慎与炉身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敲在偌大而死寂的殿内,如雷贯耳。
榻上之人也被这不算响亮的一声从糊涂梦里拽回清醒现实。
孟渔猛地睁开眼,他陷在柔软厚实的被褥里,目之所及是熟悉的帷帐,一口郁气团在心中散不出去,憋得他张大嘴重重喘息。
他没能逃出去,又被抓回了这个精美的牢笼里。
无限的悲哀涌上心头,还未等他缓过劲,听得傅至景清冽的音色,“醒了。”
孟渔倏地坐起身,只见傅至景站在离他几步之外,正在慢条斯理地添加香料。
他掀开被褥,三两下穿好鞋袜,站稳后问:“你把文慎怎么样了?”
一开口就是质问,仿若除了这些已经没什么话可以和傅至景说的了。
傅至景慢悠悠地转过身,凝视眸中扑朔着火花的孟渔,再一次在心中告诉自己,孟渔是真的回来了,他喉结微动,“我让他搬到宫外去住。”
孟渔显而易见地松一口气,却还是不大相信对方会如此宽容,狐疑地抿紧了唇。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要拿你怎么样?”
傅至景往前走了一步,孟渔警惕地挪到一旁,好似他的靠近对孟渔而言有多么的难以忍受,他不得不停下来,低声,“不妨先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想起过往的,在册封礼之时,还是更早?”
见孟渔没有反驳,他有些赞赏、又带着一点悲戚道:“这样说来,你倒很沉得住气。”
“你当然巴不得我想不起来,好让全天下的人都陪你演戏。”孟渔总算肯开口,怒视着他,掀开了陈年旧疤,“但会逢场作戏的不止你一人。”
傅至景亲口说过话的话,如今成了孟渔刺向他的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捅一个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