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210)
这家酒楼是京中达官显贵最青睐的地方, 他二人从前在京为官时便常来此处, 如今柳柒已称帝,尽管是常服出行,但京中的人俱都认识他。掌柜热络地向他二人作揖见礼, 旋即带着他们来到兰苑的雅室。
云生结海楼的雅室从不允许下人入内, 不过今日来到这里的是当今圣上, 掌柜自然不敢把那些护卫拒之门外,便也给他们备了些茶点, 好生款待。
雅室内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池塘,这个季节的荷花早已凋谢, 池中仅剩几片苍翠的荷叶,以及随水嬉戏的锦鲤。
掌柜给棠儿赠了一盒鱼食, 眼下他正和奶娘蹲在池边投喂游鱼,待玩够之后适才愿意吃饭。
云时卿抬眸看向柳柒,问道:“柒郎以前来云生结海楼时就是在这间雅室里用膳的吗?”
柳柒道:“冬来绿萼盛开时便去梅苑,平素就在此处。”
云时卿又问道:“可是因为我喜欢兰花, 所以柒郎才愿意待在这里?”
柳柒瞥了他一眼, 冷哼道:“少给自己贴金, 爱兰之人那么多, 我岂能人人都喜欢?”
云时卿笑道:“柒郎说得对, 只有我这般冰清玉洁之人才配喜兰, 旁人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柳柒:“……”
好一个冰清玉洁之人。
棠儿只吃两口饭便不乐意进食了, 他爬到柳柒腿上开始撒娇:“爹爹,困~”
柳柒肃然道:“你出宫时刚醒过来,怎的现在又困了?若是不吃完这些饭,我便将你送回宫里。”
“不要!”棠儿被他凶了一通,顿时从他身上溜走,转身扑进云时卿怀里,用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父亲,仿佛随时要掉豆子下来。
云时卿把他抱了起来,温声哄道:“不吃不吃,咱们不吃,晚会儿父亲给你买甜糕果子。”
棠儿顿时喜笑颜开,在他脸上嘬了一口。
柳柒不悦道:“你就会惯着他。”
云时卿因说道:“孩子尚小,应哄着他顺着他。我三岁之前也似他这般顽皮,进学堂后慢慢记了事,便将脾气改过来了。”
棠儿如今这股滑头劲儿的确有几分云时卿的影子,至于能否改过来,倒真是值得深究。
遥想当年云时卿初入谷时,柳柒可没少受这个混账的欺负——
今儿往他被褥里塞一只蛙,明儿往他橱柜里放一只猫头鹰,后天又不知会在哪个犄角旮旯设下陷阱等着他来踩。
柳柒忍无可忍,和他打了一架,司不忧出面管教时,云时卿便委屈地说自己只是想逗师弟开心,并非有意欺负他,司不忧自是没怎么惩处,导致云时卿暗地里愈发放肆,总要把人惹红了眼方才罢休。
柳柒觉得,棠儿日后定然也会向他父亲这般欺负别人。
临近傍晚,四衢八街人头攒动,车马皆已无法畅行。
众人离开云生结海楼,步行着挤入人潮里。
仲秋节的灯会和诗会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今年礼部在汴河上架了一座诗庐,诚邀天下有才之士以诗会友,若能拔得头筹,还能获得颇丰的奖励。
柳柒本想去诗庐围观一番,却被云时卿拉住手道:“柒郎就别去凑热闹了罢,一来你我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去了定能抢人风头,二则你的身份特殊,纵然诗庐里全是满腹珠玑的青年才俊,他们也会迫于你的威压而不敢大展才能。”
柳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却又觉得颇为在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又去梦台欣赏胡姬旋舞。
仲秋的汴京夜市无比热闹,家家箫管、户户歌弦,满城华灯映着月辉,亮如白昼,微风里也浮荡着若有似无的丹桂清香,赠人以团圆之喜。
远自番邦而来的杂耍艺人和江南的瓦舍戏班似乎成了今夜最瞩目的焦点,他们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汴京城的每一条街巷里,总能引来阵阵喝彩。
棠儿见同龄小孩都骑在自己父亲的肩上,便对云时卿道:“骑马马,我要骑马马!”
云时卿笑了笑,旋即将孩子托上肩,牢牢抓住他的双腿。
夜风拂过,捎来几许清凉,柳柒不禁低咳了几声,云时卿担忧道:“夜里凉,柒郎仔细着身子,若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宫吧。”
柳柒笑道:“难得出宫走一走,岂能败兴而归?你若现在回宫,棠儿定不会依从。”
棠儿手里握着两只面人儿,乌黑油亮的眸子四下眺望,盈满了欢喜。
云时卿无奈地蹙了蹙眉。
柳逢迅速从内侍官手里接过斗篷披在柳柒身上,免教他受寒诱发咳疾。
街市上时而锣鼓振天,时而小调悠扬,他们见过了北狄巫师跳的驱难舞,也欣赏了伶人弹唱的小词新曲儿。
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便是人间烟火所在。
云时卿托着孩子随人群前行,余光不经意间瞥向柳柒,见他正抬头凝视着街道上空的花灯,灯影映入瞳底,更显温柔。
恍惚间,云时卿回想起初见柳柒时的怦然心动,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年,他总能在这张脸上找回少年时的倾心与恋慕。
许是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柳柒徐徐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四周人声鼎沸,云时卿听不见柳柒在说什么,但还是凭借他的口型有所知悉,遂凑近了在他耳畔说道:“娘子真好看。”
此处人多眼杂,柳柒不便斥责他,于是红着耳根把人推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今夜皇城格外热闹,却也鱼龙混杂,柳逢和一众禁卫都不敢松懈,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正这时,他手里的佩刀被人触碰了一下,柳逢警觉地回头,见来人是夕妃慈,不由暗松一口气:“夕姑娘,你也逛灯会?”
夕妃慈看向前面的两人,说道:“有客人求见陛下,你去禀报一下。”
柳逢道:“陛下和王爷正陪着小殿下逛夜市呢,不管是什么贵客先安顿在都亭西驿再说。”
夕妃慈道:“是兰教主,他给陛下送解药来了。”
柳逢闻言一怔,立刻向柳柒通禀此事,云时卿眼里有掩不住的喜色,道:“人在哪儿?我去取解药。”
柳逢道:“在侯爷府上。”
柳柒道:“还是我亲自去罢,正好探望探望师父。”
御驾来到司府,看门小童迅速唤人出来相迎,而后把柳柒等人领往花厅。
花厅内,司不忧正在与一名白衣青年吃茶,那青年长发半挽、身量颀长、模样俊美,抬眸时,一并将眼尾的那枚朱红小痣也露了出来。
青年起身走将过来,打量了他们几眼,旋即对柳柒和云时卿揖礼道:“草民拜见陛下、王爷。”
他的嗓音清润,稍显疏离,犹如和风拂过雪山,捎来了一抹凛冽。
“无需多礼。”柳柒在桌前坐定,问道,“阁下便是沐教主的爱徒,执天教新任教主兰玉朗?”
兰玉朗道:“草民正是。”
柳柒示意他落座,而后开门见山地道:“兰教主此前曾说解药年底才会有着落,为何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兰玉朗道:“解药上个月就已研制出来,几经完善方才确定,且这药不宜存放过久,否则会失去功效,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
云时卿在柳柒身旁坐定,问道:“此药能彻底根除陛下的余毒?”
兰玉朗道:“能。”
云时卿又道:“如何见得?”
江湖之人难免有些傲气,见他如此质疑自己,兰玉朗淡淡地道:“除了这枚药,陛下的毒也没有其他东西可解,王爷若是不信在下,大可另请高明。”
云时卿淡淡一笑:“那么敢问小兰教主,服用此药后是否会有不适的反应?”
“有,”兰玉朗道,“或作寒,或腹痛,或吐血,因人而异罢,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云时卿拧紧眉梢,半晌后说道:“既如此,烦请小兰教主在京中暂留几日,待陛下余毒清除后,本王定会派人护送小兰教主返回西南苗疆。”
兰玉朗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倘若柳柒因此药而出了岔子,他兰玉朗也无法活着离开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