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161)
恍惚间,柳柒回想起陈小果所言紫微帝星黯淡一事, 虽然早已预料到宫中不会太平, 却没想到赵律白的动作如此之快, 竟做了逼宫之举。
那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昨日赵律白离去之后,柳柒便向内侍官们打听了云时卿的消息, 但是无果,他担心赵律白会对云时卿不利, 心下忧虑,几乎是一宿难眠。
腰间那块布勒了整整一日, 颇有些难受,眼下肚皮正一阵阵地发紧。
他不敢随意解下束腰,若是让赵律白知晓这个孩子,指不定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柳柒简单用过饭便躺下了, 决意困个中觉补补精神。
忧思之际, 梦魇缠身, 云时卿浑身血淋淋地被绑缚在刑柱上, 刑官手里还握着一把淌血的铁梳。
这样的梦柳柒已经做了千百回, 即使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梦, 却依然会难过。
他被梦魇困住,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似一缕幽魂般眼睁睁看着云时卿受苦。
“晚章……晚章……”挣扎良久,柳柒总算唤出了那个名字,眼角渐渐渗出一抹热意。
不多时,他从睡梦中转醒,瞳底仍余留一抹惧色。
“梦见什么了,喊得这般亲昵。”
身后传来一道难辨喜怒的声音,柳柒心头一凛,忙支着胳膊坐起身来。
赵律白坐在榻沿,笑盈盈地凝视着他,“梦到云相了?”
柳柒漠然道:“陛下尸骨未寒,王爷不扶棺守灵,来牢里做什么?”
“他已是先帝了,你应该唤朕一声‘陛下’。”赵律白道,“不过不要紧,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柳柒问道:“云时卿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赵律白漫不经心地道:“自然是杀了。”
柳柒并未被他激恼,止哂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赵律白蹙眉,“你不信我会杀他?”
柳柒道:“我当然信。陛下手段高明,连自己的生父都能狠心杀掉,遑论旁人。”
赵律白握住他的双肩,柔声说道:“砚书放心,就算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辜负你。”
柳柒的喉间猝然泛出一股恶心,他把人推开了沉沉说道:“我是你亲堂哥,你怎能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赵律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后勾唇一笑:“我不在乎。待先帝入陵、新帝继任大典之后我就接你回宫,从此不许离开我半步。”
柳柒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简直是个疯子!”
“君子做久了,也该做一回疯子。”赵律白替他拉上被褥,温柔地道,“如今天气转凉,砚书莫要受寒,得仔细着身子。”
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柳柒忙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云时卿在哪儿?”
赵律白强忍怒意回头:“他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是他出卖了你的行踪,你难道就不恨他?”
柳柒不顾他的挑拨,再次问道:“云时卿到底在哪里?”
赵律白绷紧下颌,淡淡地道:“放心,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柳柒道:“我要见他。”
“不可能。”赵律白笑了笑,语调依旧温儒,“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了。”
诸如此类的事每天都会发生,赵律白每每来此都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离去时却甚为狼狈。
他生柳柒的气,却又舍不得动他一根汗毛,只能打碎了牙咽入肚中。
短短几日,各路转运使及州府的长官陆陆续续赶到京城为昭元帝发丧。
师家一党的旧部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朝中官员再次大换水,唯赵律白之命是从。
昭元帝暴毙之前便因旧疾而缠绵病榻,太医局的医官也在他死后仔细查验了一番,尸体无毒无淤痕,乃正常死亡。
朝中臣子对此并无异议,遂遵循遗诏,奉赵律白为新帝。
狱中不见日光,亦无更漏,柳柒只能凭借膳食来推断自己被关了多少久。
他不知云时卿现下处境如何,除了担忧之外,别无他法。
先帝发丧那天,赵律白有一整日没来此处,直到入了夜,他才脱掉孝服赶往皇城司。
金碧辉煌的牢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赵律白走向床塌,轻轻坐了下来:“内侍官说你今日鲜少进食,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柳柒侧躺向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赵律白又问道,“莫非是他们伺候不周全?”
“与他们无关,你别迁怒。”柳柒淡淡地道。
赵律白笑了笑:“我依着你的口味带了几份糕点,吃些果腹罢。”
柳柒道:“草民甚是困乏,恐要拂了陛下的美意。”
赵律白盯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息:“对不起,这些天让你受委屈了,我明日就接你回宫。”
柳柒拧起眉梢,止不住地涌出一股恶心之意。
“我知你怪我、怨我、甚至是恨我,但是你不要和自己的身体置气,起来填饱肚子再睡。”赵律白一边说着,一边去揭他的被褥,见他紧紧抓住被角不肯松手,遂哄劝道,“砚书听话,多少吃一点吧。”
屡劝未果,赵律白便不顾他的执拗,强行揭开了被褥。
柳柒服用了软筋散,自然是敌不过他的力气,没了被褥做遮挡,他下意识捂住肚子,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些。
循着柔光瞧去,他的腹部圆润鼓胀,盖在肚皮上的双手微微发颤。
赵律白眯了眯眼,问道:“你藏了什么?”
柳柒下意识往床内挪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用蛮力拉坐起来,“我问你,衣服下面藏了何物?”
柳柒强作镇定地道:“方才肚子疼,我垫了一只软枕,这样会好受些。”
“肚子疼?”赵律白颦蹙着眉,作势要去撕他的衣料,“给我瞧瞧。”
柳柒不禁伸腿去踹他,冷声斥道:“赵律白,我是你哥哥,你怎能这样对我!”
赵律白已然听不进任何话了,忍着柳柒的拳打脚踢粗暴地撕裂他的襕袍,扒开中单一瞧,一只滚圆的肚皮赫然入目。
“这……这是什么?”赵律白嗓音颤抖,双目圆睁。
柳柒拢紧破烂的衣衫,目光异常淡漠。
赵律白握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道:“我问你话,这是什么?!”
柳柒的沉默令他窒息难受,好半晌后,赵律白咬牙道,“云时卿替你解了蛊?你怀了他的孽种?”
柳柒倏然抬眸,眼底满是惊诧之色:“你……你说什么?”
赵律白双目红得滴血,兀自说道,“你不是能喝酒吗,你不是没有中蛊吗,为何还怀了孩子?!难怪你对云时卿念念不忘,原来你们早就上了床!”
顷刻间,柳柒犹如置身铜钟内,耳畔不断震荡着嗡鸣之音,脑中亦是空白一片。
他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胸腔窒闷不已。
“这个孽种多大了?”
“你们何时好上的?”
“告诉我,告诉我!”
赵律白魔怔般嘶吼着,几欲晃碎了柳柒的骨头,可柳柒却木讷地任他折腾,双目死灰一片。
——昆山玉碎蛊唯有亲近之人方可下手。
他曾怀疑过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对赵律白生疑。
呕心沥血地辅佐了他七年,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福报”。
赵律白捧着柳柒的脸,疯魔半晌后逐渐平静下来,哑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的砚书,我这就派太医给你煮落胎药,只要打掉这个孽种,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杀了我吧。”柳柒道,“此子由蛊虫诱生,与我共命,只有我死了孩子才能消失。”
赵律白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
柳柒轻抬眼眸,睫羽很快便被泪渍浸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这样的蛊?”
赵律白道:“如果当初你没有在宝津楼说那番话,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