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151)
祝煜本就清瘦,一袭白色衣衫更显身躯单薄。
柳柒邀他入座,旋即命人看茶,并问道:“祝大人可有用膳?”
祝煜微笑道:“下官用了膳方才过来。”
吃茶时,柳柒道:“祝大人此番回襄阳省亲,令尊令堂可还安好?”
祝煜点了点头:“有劳柳相记挂,家父家母康泰无虞。”
默了默,他又道,“下官听说柳相要辞官归乡了,特来拜望。”
柳柒抬眸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辞官之事只对陛下说了说,陛下尚未告知朝臣,祝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祝煜眼底闪过一抹异样之色,旋即应道:“下官与三殿下走得近,无意间听三殿下提了一嘴,便记在心上了。柳相从前对下官颇有照拂,下官心存感激,没齿难忘。”
他和赵律衍之间的事一直是柳柒的心头刺,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愈发地不快:“我走之后,礼部就由其他的大人来接管,祝大人和三殿下的事当谨慎些,莫要叫人察觉了去,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替你隐瞒的。”
祝煜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当即起身,来到他身前撩袍跪下。
柳柒一怔:“你这是做甚?快起来!”
祝煜跪地不起:“下官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还请柳相能听完下官的话。”
犹疑几息后,柳柒道:“你说。”
祝煜道:“下官委身三殿下,从来都不是自愿的。当年三殿下奉旨前往峡州治水,不幸染了疫症,途径襄阳时得了我一剂良方相救,适才得以好转。可我没想到三殿下竟从那时起就惦记上了我……
“今岁科考赐宴琼林苑时,一众试子都向几位殿下敬了酒,我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我的那杯酒被人动了手脚,离去时糊里糊涂被人扔上了三殿下的马车。
“三殿下权势滔天,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探花郎,纵然有心反抗,也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无异,连日来,只能委身求全。”
这些事虽然早在柳柒的预料之中,可当祝煜亲口说出时,他仍然有些愤怒:“我此前不止一次问你,你为何要瞒我,不肯把实情告知于我?”
祝煜苦涩地笑了笑,语调里隐若有几分懊悔之意:“下官以前有眼无珠,不敢相信柳相的贤名。”
柳柒颦眉:“此话何意?”
祝煜避而不答,继续说道:“下官自幼读圣贤书、学圣贤德、修圣贤身、立圣贤志,从未想过承欢权贵,谄媚侍人。如今已非清白之躯,自是无颜再见双亲,为免给祝氏蒙羞,下官以后便永留汴京了,柳相辞官之后若能游历南北西东,途经襄阳时,还望能替子清问候双亲。”
柳柒心头一凛,劝慰道:“祝大人不必如此,你之委屈,我定会上呈天子,还你一个公道。”
祝煜的眉目依旧清冷疏离,但是较之前却多了几分生气:“多谢柳相替下官做主。”
柳柒正要唤他起身,却见他忽然叩首,行了三个大礼。
柳柒肚子大了,躬身时多有不便,只能提着他的胳膊将人搀扶起来。
祝煜缓缓抬眸,眼眶微有些红润:“下官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柒道:“但说无妨。”
祝煜强忍眼中的酸涩,哑声道:“淮南王此人,柳相还是远离为妙。他……不值得你如此辅佐。”
【作者有话说】
居然100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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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与君相决绝
祝煜踩着夜色回到府上, 后院里灯火如昼,几名不属于祝府的侍卫板板正正地候在院中,见他到来, 纷纷揖礼道了一声“祝大人”。
他并未理睬这些人, 步履轻缓地进入屋内, 果真在寝室外间见到了赵律衍。
“子清, ”赵律衍含笑走来,握着他的手道,“你去哪里了, 怎回来得这般迟?”
祝煜抽出手, 淡声道:“听说柳相即将辞官离京, 下官特去相府拜望。”
赵律衍闻言一怔,蹙眉道:“他要辞官?他不辅佐我二哥了?”
祝煜道:“下官不知。”
赵律衍半搂半抱地把他带到内间屋子里, 笑着说道:“不提他了。我给子清带了个好物什儿,你来瞧瞧。”
桌上摆放有一盏通体莹亮的琉璃灯, 灯罩为玲珑曲面,其上光滑平整, 并无任何点缀之物,灯座上却有一柄红檀开关,不知作何用途。
赵律衍松开他,将屋内的灯烛一一吹灭, 顷刻间黑暗一片。
祝煜忽然产生了一抹惧意, 他不知这位殿下又要对他玩些什么花样, 本能地想逃, 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 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瞬, 一抹柔光自琉璃灯内蕴散, 赵律衍轻轻拨动那柄红檀开关,只听“叮铃铃”一声响,脆如泉水滴石的乐声悠悠漫开,一对体态娇小的雀鸟徐徐展翅,在灯罩内翩飞跃舞。
细细瞧去,才发现琉璃灯内镶着一颗鹅蛋大的夜明珠,珠体外有一面玲珑的蜀绣围屏,上面绣着比翼鸟,拨动灯盏开关时,那围屏便会缓慢转动,比翼鸟也因此“活”了过来。
赵律衍道:“此灯名唤‘八音琉璃盏’,据说是前朝时由波斯国进贡,后来便成了中原皇室的珍品。几天前我在母妃宫中瞧见了它,便向母妃开口索求。”
祝煜挪开视线,没再看那盏奢靡的琉璃灯。
赵律衍回头,见他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不由问道,“子清,你不喜欢?”
祝煜道:“如此珍品,下官无福消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怎就无福消受了?”赵律衍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这灯是我赠与你的,你若喜欢,就收下它罢。”
祝煜抬眸,问道:“殿下今晚要歇在此处吗?”
赵律衍点头:“嗯。”
祝煜道:“下官这就去洗沐清理。”
在他转身之际,赵律衍忙将人制止住:“今晚不做那事,你陪陪我便好。”
祝煜立在原地,任由他搂抱揉捏。
赵律衍拉着他在桌前坐定,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子清,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从未开口向我提过什么,我也不知你道底喜欢何物,每每送些新奇物件,你都毫无反应,真叫我束手无策。”
祝煜道:“我求过,但是殿下没有答应。”
赵律衍疑惑道:“你求了什么?”
祝煜敛目,睫羽轻颤:“我求殿下放过我。”
赵律衍眸光忽沉:“放过你?我对你不够好吗?你口口声声让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
一番质问,两人沉默,八音琉璃盏仍在默默转动,乐声悠扬,与胶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少顷,赵律衍放柔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祝煜依旧垂着眉眼,俊秀的面容上瞧不出半分情绪。
赵律衍沉了沉气,忽然恳求道,“子清,除了此事之外,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真心想对你好,及冠之后我也不娶妃,我会恳求父皇和母妃给你一个名分,以后定——”
“殿下,”祝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本朝民风虽开放,但尚无迎娶男妻之先例。殿下贵为皇子,当为皇家谋颜面。”
赵律衍凝眸而视,半晌后说道:“你若不愿,我自不会逼迫你。”
祝煜没再应话,静默几息方才起身往榻前走去。解衣之时,他听见赵律衍又开口了,“今年先帝忌辰时,我在金恩寺祈了愿,若有来世,我愿投身寻常百姓家,如此一来,便能与子清厮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