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179)
云时卿端着一盘热乎乎的糯团糕从厨房走来,正要往院中行去,却被司不忧叫住了。
“让他睡会儿罢。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司不忧把他叫到屋内,问道,“他这两日还在咳血吗?”
云时卿道:“孟大夫的新药止咳颇有奇效,他吃过之后就没怎么咳嗽了,但是畏寒和嗜睡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
司不忧蹙眉,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过完除夕我就去乌蒙部寻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医好。”
“沐扶霜武功高强,乌蒙部又是毒瘴之地,师父若是只身前去,恐怕不妥。”云时卿道,“夕妃慈原是执天教的人,她对那边比较熟,我让她陪您同往,或许能有所帮助。”
思忖半晌,司不忧道:“如此也好,我尽量早去早回,你仔细照顾他,若是有朝廷的人出现,万不能留活口。”
云时卿点头道:“徒儿明白。”
除夕这日,楚州又下了雪,院中的腊梅竞相绽放,美不胜收。
柳柒从前总爱扫一些梅枝上的新雪来煮茶,如今他畏寒,平日里连房门都很少出,更别提沾雪了。不过云时卿知道他好这口,特意拂一壶染了梅香的雪放在红泥炉上,做泡茶之用。
他们的寝室外有一株绿萼梅,树冠高及屋顶,盛放时整所宅子都能闻见它的香气。柳柒喜爱这个味道,正午气温回暖的时候就敞开了窗,让香气漫入屋内。
他从前在京城时每逢年节便要去金恩寺上香祈福,这个习惯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他又不便抛头露面,故而只能在书房中抄抄佛经。
云时卿把棠儿哄睡之后来到书房,见桌台上叠了几张抄好的佛经,因劝说道:“柒郎,歇一歇罢。”
柳柒道:“还有最后两张就结束了。”
云时卿从他手里夺走笔毫:“剩下的我来写,咱们如今是夫妻,我代笔也一样。”
柳柒笑了笑,起身让他落座:“那就辛苦夫君了。”
云时卿被这声“夫君”喊得心情荡漾,当即蘸了墨疾笔书写。
柳柒从书柜里翻出一册《楞严经》,正欲交给他,却见他已经在纸上续了几句,不由一怔,问道:“你怎知经文内容?”
云时卿道:“我去过慧心禅院,慈济大师把你从前抄写的经文全部交给我了。后来离京的途中我闲来无事便翻了翻《楞严经》,倒也能背上几句。”
柳柒垂眸凝视着他,一时竟无话。
自己这位师兄当年何其孤傲,对一切神佛嗤之以鼻,可是后来为了他,竟然跪完了三千三百九十九阶佛梯……
往事如流水缓缓淌过心间,说不清到底是暖还是冷,柳柒握着那卷经书默默站在云时卿身旁,直到他抄完一整页纸方才回神。
“柒郎检阅一下,看看我是否有抄错抄漏之处。”云时卿放下笔毫,抬头看向他。
柳柒胡乱扫了一眼,说道:“没有错。”
云时卿失笑,勾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你在敷衍我。”
柳柒作势要起身,却被他箍在怀中动弹不得,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潮热呼吸,不禁扭开了脸低声斥道:“经文墨迹还未干,你别如此浮浪。”
“此处又不是佛堂,何必避讳这些?”云时卿亲吻他的耳珠,低而沉的嗓音徐徐灌入耳内,“莫非柒郎忘了咱们曾在这张桌子上做过什么?”
柳柒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加快。
云时卿故意敲了敲桌面,提示道,“就是这儿——你的味道全流在此处了,我擦了许久才弄干净,后来你还——”
“云时卿!”柳柒面红耳赤地打断他的话,“你真该好好抄些佛经静静心。”
云时卿笑道:“好,那下次咱们做的时候就不画画了,改抄经文。”
柳柒神色自若地推开他,起身将桌台上的经文整理妥善,无论他如何用言语撩拨都不再给予回应。
今日的除夕宴由司不忧掌勺,柳逢和陈小果给他打下手,三人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日,香气一阵阵地溢在院中,引人垂涎。
朱岩把折来的红梅插入暖厅的花瓶中,再贴上剪纸流苏,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临近傍晚,雪势渐歇。
除夕宴已经准备妥善,众人忙着将菜肴呈上桌,陈小果从后院的梅树下挖来一坛今冬初雪时新埋的竹叶青酒,还未启封,孟大夫就迫不及待地将酒杯递了过去,司不忧笑道:“今晚还得守岁,孟大夫可别喝过头了。”
孟大夫道:“就馋这一口罢了,老朽喝酒从不贪杯。”
柳柒揶揄道:“去年除夕宴上孟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后来晚上守岁时您却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是柳逢把您扛回屋的。”
孟大夫顿了顿,旋即辩驳道:“京城的酒太烈,不如这竹叶青温和,老朽今年必不可能再醉!”
夕妃慈道:“干坐着委实有些无聊,听说你们这些豪门勋贵都喜爱骨牌,不如咱们今晚玩骨牌如何?”
朱岩道:“这个提议不错!”
柳逢笑道:“往年守岁都凑不出一桌玩骨牌的人,今年倒是绰绰有余。”
云时卿看向身边之人,温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后岁岁年年都如今日这般热闹。”
一番话毕,陈小果已经斟好了酒,他举起酒杯道:“来来来,闲话莫说,喝酒喝酒!”
杯盏互碰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暖厅内,众人不约而同地饮尽杯中的琼浆,继而落座用膳。
屋内欢笑声不断,棠儿躺在摇篮床内蹬着腿,时不时咿呀一声以示存在。
除夕宴结束后,朱岩依照大家的喜好点茶解腻,而柳逢则回到房内取来了三十二扇象牙牌,将它们清理一通后规规整整摞在桌台上。
玩骨牌的确可以驱散睡意,柳柒此刻刚吃完药,没多少兴致上桌,便抱着棠儿在一旁观看,司不忧、陈小果以及云时卿各坐一方,依次取了牌。
陈小果是个新手,正是上瘾时,但出牌时老是喂了另两家,朱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便小声提醒道:“再摸一张牌。”
见司不忧出了天地分,忙撺掇陈小果跟一个恨点不到头,云时卿当即接了锦屏,陈小果在朱岩的提醒下掷出不遇,云时卿当仁不让,掷了四红沉。
牙牌若不行令,兴致要少一半,不过今晚有陈小果这位喂牌猛将,即使不行令也能得趣。
柳柒抱着棠儿走到陈小果身后瞧了一眼,出声提醒道:“双三搭两幺儿。”
陈小果盯着牌看了几息,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哎呀!还真是!”
然而他刚一出牌,司不忧就用梅花配了长二,直接被云时卿的锦屏六幺截胡,陈小果愣在当下,咬牙道:“好哇,公子看似在帮我,实则是为了让你夫君赢牌!”
柳柒也愣了愣,笑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陈小果含泪掏了银钱,嚷嚷道:“再来再来,今晚谁也别想从贫道手里再赢半个子儿!”
几人轮番上阵,陈小果最后输得一干二净,他虽一直在埋怨,可眼底的喜色却是藏不住。
柳柒因受余毒滋扰极其嗜睡,熬到亥正便困乏难当了。云时卿见状,遂带着他和棠儿回到寝室内,柔声说道:“柒郎,睡觉罢。”
柳柒摇了摇头:“我还不困,晚些再睡。”
云时卿道:“不用守岁了,你的身体要紧。”
柳柒轻手轻脚地把棠儿放在榻上,旋即拉过云时卿的手,让他坐了下来:“那你陪我说会儿话吧,我熬到子时便睡。”
云时卿揽住柳柒的腰,让他倚在自己肩头:“往年守岁时,你都在做什么?”
柳柒细细回想了那几年的除夕夜,如实说道:“和孟大夫他们玩骨牌,或者去书房抄经文。”
静默几息后,云时卿问道:“只是这样?”
柳柒点头:“嗯。”
云时卿捏了捏他腰际的痒肉,又道:“我听说去年的除夕夜,赵律白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在你府上待了一宿。”